她怎能还惦记着她?
“皇后殿下!”我反手扣住她的腕,死死瞪着这个方才还让我心疼不已的孩子,“殿下是糊涂了么?你自己如今身处泥淖,还有心思去管一个小小女婢的死活?待到来日皇帝废黜你的后位,将你撵去掖庭的破旧馆阁之中,你再去追忆你的楚服也不迟!”
阿娇什么话也不说,眼泪潸然落下,坠在我的手背,烫得我心里一颤。
走出椒房殿大门的时候,我颇有些魂不守舍。侍从扶我上马车,我踩空了几次。
他问我是怎么了。我想了很久。
“去长乐宫。”最终,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吩咐御者。
这算是我的妥协,是我投降的证明。我那时心中已经明白,我的女儿大约是无法成为宫廷斗争的胜者了,她不是缺能力、也不是缺助力,而是缺了那份求胜的心气。
我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替她缓解些许忧愁。她喜欢那个叫楚服的孩子,那我便为她找回来吧。这样她在椒房殿,也不至于太度日如年。而她今后会是怎样的命运,我一时半会猜不到,也不想去猜了。
到了长乐宫后,我如愿见着了我母亲。在阿娇那里才放下的心,这时再度悬起——
阿娇说是病了,但仔细观察她的容颜神态,可以发现她情况并不严重,消沉主要是因为心病,身体并无大碍。阿母则不一样,她甚少命人告知我她的身体状况,可当我在长乐宫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好像成了一株即将枯死的树。
“阿嫖,你来了。”她坐在榻上,在听见我的脚步时,抬首“望”向我。
恍惚间,我以为她还年轻,仍是汉家高高在上的皇后,我是她远嫁却又时不时会任性回来的女儿,每当我顶着被父亲斥责的风险从堂邑归来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这样坐在一进殿门就能让我看见的地方,微笑着招呼我。
但当我站定,视线落在母亲脸上时,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阿母?”
几日前,卫姬分娩的时候,她还有精力从长乐宫赶来椒房殿将我狠狠训诫了一番,但几日后我再见到她,却感觉她好像又老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她的头发又白了几分、也许是因为她的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也许,是因为她浑身散发着沉重的暮气。
“坐吧。”她说,“你已经有许久,没有来长乐宫陪我这个老妪了。我知道你此番来我这是为什么,先别开口。咱们好好聊聊。你为你的女儿操心,我也挂念我的女儿。”
我心中叹气,猜测母亲大约又要数落我。自我年幼时起,我便是那个既不聪明又不让她省心的孩子,她为许多事责备过我,在她眼中,我就是不如阿启也不如阿武。
尤其是当我将阿娇之后,她几乎是不加掩饰的表达她的反对,和对阿娇未来的不看好。
可阿母这回不似往常,她不再念叨阿娇做皇后有多么不好,也不再冷笑着问我是否后悔将亲生女儿一手推入皇宫这样的囚笼,在我坐下后,她直截了当的问了我一个问题:“阿嫖,你手底下的门客中,有多少可以信任?”
我一愣。
我确实有蓄养门客,但我并不认为那些人能成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一群在仕途汲汲营营的鼠辈,为了荣华富贵选择攀附我这个大长公主罢了,他们能做什么?无非是阿谀献媚讨我欢心,最多为我打探些朝野消息,或是替我散布些有利于我的言论罢了。阿母忽然问起他们,叫我心中一紧。
“若有一日我死了,你能否靠着你如今所积蓄的势力,操控朝纲?”这是她的第二个问题。
她实际上是在问,我有没有本事架空君王,成为汉家真正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