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董偃原本是没资格听的,他只是我养的奴仆,而阿娇是汉家的国母——可我身边不知从何时起,除了董偃,再也没有能让我安心的人。
而董偃只是默默地听,默默地为我斟酒。我问他能否猜到阿娇心里是在想什么,然而在我看来与阿娇相似的董偃只告诉我:“偃同皇后,是不一样的人。”
阿母的死讯,就是在我与他听曲闲聊的时候骤然传来的。报丧使者的脚步匆匆穿过起舞的越女、打破丝竹的靡靡,将噩耗炸开在我耳边。
阿母的死亡,是我命途走向衰颓的起始。
得知她死时,我来不及悲伤,在流泪之前,首先涌动在我眸中的是恐惧。酒盏内杜康晃晃悠悠,映出我惊惶的脸。
之后又五年,阿娇终是被夺去了皇后之位。
再然后,是一段极其狼狈落魄的日子。阿娇不仅仅被废那么简单,更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御史张汤亲自审问椒房殿上上下下,最终三百余人被押送刑场,其中便包括了楚服。
阿娇被废的罪名是:巫蛊。
张汤审出的供词说,皇后因失宠而心生怨妒,故使巫女楚服行厌胜之术,诅咒君上。
这样的说法,我是不信的。我曾在风雨飘摇之际,设法见到了阿娇在椒房殿曾经的大长秋。
他哭着求我救救他,又一口咬定,说椒房殿内并没有什么巫蛊,是有人蓄意栽赃。
胆敢栽赃我女儿的人会是谁呢?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去细想,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
所以我根本没有办法拯救我的女儿,在皇权之下,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一株依附乔木而生的藤蔓,它生长得再好,也不至于能勒死参天的巨树。
可身处旋涡中心的是我的女儿,我总不能放弃她!哪怕我这人自认为亲缘淡薄、哪怕我将我三个孩子生下来时,并没有给与他们过多的关注、哪怕我曾在我这一生中多次见证或推动亲人的死亡——可我没有办法丢下阿娇不管。
后来,我总算见到了被幽囚于掖庭的阿娇。我抱住她,让她别怕,我说阿母一定会救你,不惜代价。
而阿娇当时像块石头一样,在我哭了很久之后,她只呆呆地问了我一句话:“楚服呢?”
那一瞬间我终于感到绝望,哪怕我怀里的阿娇还有体温是活生生的人,可我知道,她已经与死无异。
她疯了,所有的问话都不予回应,只反反复复喃喃:“楚服在哪里?”
我不知道一个淮南翁主进献的婢女缘何对她如此重要,我只知道那时的楚服已经死了,三百个被斩首的人之中,她是第一个被推上行刑台的。这起导致阿娇被废的巫蛊案,楚服是主要担责之人。她的死,带走了我女儿的神智。
再然后,陈午久违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们夫妻二人已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我记不得了,再次相见时,我盯着他瞧了许久,几乎认不出这是少年时曾在渭水畔将我惊艳,又与我生下三个孩子度过数十年光阴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我心里对他既有不屑也有愤恨,“这时终于想起阿娇也是你的女儿了?你是来送她走的?还是来嘲笑我们母女的狼狈?”
他缓缓揖身,“我来请太主随我归堂邑。”
“唯有太主离开长安,你我的女儿才能够保全性命。”
这句话出口时,我心头一震。当陈午抬首的时候,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泪光。
我最终听了他的劝告,冷静下来的我,在向皇帝递交了请罪表后,诚惶诚恐的随我那陌生的夫婿回到了阔别许多年的堂邑。
阿娇掀起的这场风波,再过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是平息。扫清了所有阻碍的皇帝,满心欢喜的将那个曾做过讴女的卫氏女奴迎入了洗净血腥味的椒房殿。
此时的他,与十几岁初继位时,处处被外戚掣肘,显现遭我母亲废黜的少年天子大有不同。整个帝国的权柄牢牢握在了他的手中。一个新的时代,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