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不存。
他见过人消散时的样子,他觉得很美,觉得风雅,而今他看到一个朝代的湮灭,他依然觉得是那样壮美。
这世上大抵原本就是空荡荡的。
日月并非亘古恒存,山川或许曾是河流,万物皆是灰烬,灰烬中又生出万物,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而碾碎了的尘埃里,也曾有满楼红袖招。
他收起琴,魂魄分离又聚合的疼痛让他眩晕,他索性闭上眼,张开双臂倒下去。
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那人肯定会接着他。
金色的华服飞速消散,幻境不见了。荒芜的东篱山间,他如同一个收起羽翼的白色飞鸟,被风裹挟着直坠下去,呼啸的风中,他听见了那人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很轻。
然后他被接住了,寒风变做了暖和的怀抱。
叶无咎看见沈寂然倒下来的那一刻魂都要飞了,笔一扔,刚伸出手去就把人抱了个满怀,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踩在现实的山脉间,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
他一只手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沈寂然脸颊上的发丝。
确认了沈寂然只是昏迷过去,叶无咎这才松下一口气,坐到了地上。
沈寂然被叶无咎平放到旁边的草地上,叶无咎就躺在他身边,山间的风绕过稀疏几颗树木,吹乱了他们的发丝衣摆。
叶无咎消耗的体力也不少,神魂同样被元气冲击出了伤痕,不过是伤得没有沈寂然严重,他闭眼缓缓调息着。
“小伙子怎么在这躺着?地上多凉啊。”
叶无咎闻声睁眼,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在一旁看他们。
叶无咎坐起来道:“有点累了,就躺一会。”
“去我那躺着吧,”老太太用拐杖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房子,和善地说,“也不远,你们去歇会再走。”
叶无咎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指的房子正是之前沈寂然母亲所住的位置,不过房子的外形有所不同。
叶无咎看了一眼侧躺在一旁无知无觉的沈寂然,转头回答道:“劳烦了。”
老人见沈寂然迟迟没有动静,问道:“这个小伙子是怎么了?”
叶无咎轻咳了几声为自己拖延时间,奈何拖延了几秒钟的时间他也没想出来应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他累晕过去了。”
“累晕?做什么了累晕过去?”老人用拐杖拄着地说,“那快把他扶到我那去。”
叶无咎道了声谢,也没回答沈寂然是怎么累晕的,弯腰把人抱起跟着老人向房子走去。
叶无咎不比沈寂然会胡言乱语,他连说谎都打不出来草稿,不过以前他也遇不着几个需要闲聊的陌生人,和沈寂然谢子玄南宫彻他们说话如果遇着回答不了的问题直接闭口不言就可以了,所以他此时跟在老人身后格外局促,生怕她再问些什么。
老人家的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略显老旧,但没有一点灰尘,老人说这是父母的房子,父母走了自己就一直住在这。
若是沈寂然醒着定然能和老人搭上几句话,而现在他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叶无咎坐在床边,只能木讷地应着。
归魂人引元气入轮回,神魂必然会收到冲击,所以归魂人的神魂天生较常人强悍,但强悍也并非无坚不摧。
沈寂然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不可见。
老人拿了水来,叶无咎忙道谢接过,给沈寂然一点一点喂下去。
忽而屋外有了响动,老人眉眼间立即跃出了喜色,转身走向门口,她一边开门一边和叶无咎道:“我孙女回来了,她每周都回来看我。”
果然,片刻后,一个女孩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了屋:“奶奶,都和你说了好多次了,不用在门口等我,我走过来还要半天呢,再说我有钥匙——诶?家里有客人呀?”
叶无咎在床边站着,点了下头,而后觉得自己有些冷漠,又补了一句你好。
“你好啊,我叫谢向竹。”女孩放下东西,颇为热情地打招呼道。
原来是谢家人,叶无咎心道,怪不得这位老人会主动和他说话,让他们进屋来。
无论时隔多少年,他们几家的缘分一直很深。
“我朋友身体……有些不适,借屋子休息一会,”叶无咎说,“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谢向竹卷着袖子说,“我奶奶一个人本也没意思,你们休息吧,我去做饭。”
老人跟在孙女身后,小声道:“你之前不是总告诉我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吗?我这次把人带回来,你怎么没生气?”
“不知道,”谢向竹道,“可能因为他们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