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他发病吗?”医生追问。
唐英点头,这事当然知道,药还是她买的,只是沈言秋自己不配合去医院。她有什么办法。
医生猛吸一口气,冷眼瞪她。
“另外你哥哥目前精神状态不稳定,我们给他做了量表,怀疑他有抑郁症”医生将量表推至她前面。“他是否长期情绪压抑低落窗台,又无法释放?”
“不知道”唐英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斟酌着字句,“他会突然像疯子一样,带着斧子,跑到很远的山上砍树”
“经常这样吗?有过自伤行为吗”
“不知道”
“……”医生尴尬地清嗓,“你不是家属吗?”
唐英老实摇头,她本来就不是家属。
“那他其他家属,知道他别的情况吗?”
戏班里,除了她还有谁跟沈言秋走的近,就连对小六都是不冷不热的,唐英简单地说了一下他的工作和一些社交关系,医生摇头,“工作压力或者从小就受压迫虐待都有可能影响,最近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哦,他娘死了”唐英语气淡淡。
“……”医生敲了敲桌子,面色凝重,“这种情况久了,他有可能变僵直,还可能会自杀,这需要家人的耐心,还有长期的治疗”
唐英摩挲着手中的纸,轻轻掸了掸,她听明白了金贵病,得花钱,下一秒一本正经说道,“没钱”。沈言秋说过,他存的那些钱都是她的,她遛着大眼睛,转念一想,“僵直?那不是不能唱戏?”
舞不了水袖,走不了台步,耍不了刀,开不了口……赚不了钱,她忍不了顶了顶腮,这意味着得吃糠咽菜,冬少炭,夏无冰,生活质量急剧下降,若是仅仅几日便罢了,还能忍忍,可现在她还不能回唐家,更何况乔老头这事儿还没完呢。
她苦恼地看着那张纸反复斟酌,难不成要提前动手?
犹豫、专注的神情被一览无余,根本就没有顾及对面不可置信的眼神,这次医生该相信她不是家属的事实了,不关心自杀,只关心能不能工作?当真是万恶的资本家。
“如果治需要多长时间”
“鉴于他这种情况,至少一月左右,住院打针还要配合吃药”
“……”时间久,还是住院,那得花多少钱?三十够不够,不能再多了,沈言秋那点儿存款都不够看的,要不是他拖着不治,也不至于如此,唐英思索再三,谨慎问,“大概多少钱”
医生眼里泛精光,一副了然的模样,因为大部分铅中毒的人,像印刷工厂劳工或冶炼工人农民从事的都是低端工作,一旦患病就会被立即辞退,在巨额的治疗费用压力下,他们不得不放弃治疗或是寻找治标不治本的偏方,所以他很理解他们家里人会有这种担忧,于是保守估了个数,“五百银元左右”
“吱呀”
唐英从椅子上惊起,没忍住骂了句黑心,当然那位肯定听不懂。
医生敲了敲桌面,提醒道,“目前是介于他现在还有精神问题,你可以找律师向戏班争取一些赔偿,或者去慈善医院,那边价格低,但需要排位,可能需要等上几个月。”
免费?唐英竖起耳朵,摩挲着手里冷物,等几个月就等着,沈言秋都忍了五六年,怎么忍不了这一时,下一秒甩着缴费单出去了。
*
“五百?”沈言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生怕她在说谎似的,下一秒就闹着要出院。
就连医生也没想到,一脸肉疼的人,第二天就把钱都交齐了。
那天唐英只是犹豫了一晚上,将那五千块重新划分了,眼看沈言秋这模样哪有半分领情的样子。她掐着他的腰不让人起来,“五百买你一条命,怎么不行,再说这钱都花出去了”
“我去退”沈言秋执着要下床,“你知不知道五百银元可以足够一家五年的支出”
“这么会算账?”唐英横眉,冷言道,“那你就当我买你五年吧。”
“你……”沈言秋憋红了脸,气得咳起来。
“等你好了再挣呗,急什么”唐英睨着他,“况且这钱不是留给我的吗,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真不是她善心大发,而是慈善医院那边排队都等到三个月之后,唐英一大早就去问过了,思来想去,反正他挣得多,再唱几个月钱就回来了,从长久投资看,这个决定没毛病。
沈言秋背过身,发出呼哧呼哧的踹气声,一想到那些本该留给小五未来娶妻的钱,花费在这副早已行将就木的身体上,霎时间眉间的阴郁更甚了,生不带走,死有所托,他劝慰自己,何必再苦苦挣扎,拖累别人,只要有个人愿意为他收尸就心满意足了,如今人也找到了,就别在奢求更多了。
“沈言秋?”一位面黄肌瘦,脖子上散布着一些红点的人站立在门口,打破两人僵持不下的气氛,那人面孔不算太陌生,貌似在包子铺,沈言秋将钱袋都给他了。反正他喜欢做烂好人,善心像洪水一样到处泛滥。
“沈言秋……等出院,带你回去拿身契”唐英掂量着时间,整整一个月,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
“你去哪,回戏班吗?你不能回去”
连福社表面是戏班,实则是毫无人性的地狱。赵春堂挟恩图报,为每个人竖起牢笼,将其囚禁在这一亩三分地,长久的压迫,让人麻木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赚钱工具,他们不敢反抗,只知道一味地顺从。
经此一事,赵春堂也不会善罢甘休,乔老头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现下回去无异于找死,自己已经深陷泥潭,怎么能让小五一个人回去面对这事腌杂事,沈言秋直直盯着她,抓在手臂的力量很重,眼睛雾蒙蒙的透过矮小的人,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若那时有人将他带出这炼狱,他也不会活的如此煎熬,一边是看似养育自己的师傅,一边又是财色交易主谋,虽养育之恩大于天,但他将戏班的孩子变卖为娈童罪无可恕。当年若不努力学戏,也会被送进乔家后院。
赵春堂从来不是善人,戏班也不养闲人。每年进进出出的孩子,怎么可能个个成为角。他们从被父母抛弃,再被戏班丢弃,然后沦落在深院里,被苛责,最后或被转卖到风月场所。
“管得宽”她当然没有那么傻,唐英甩开他的手,嗤笑,“放心好了,你只管等着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