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的话。”他仰面笑道,“群牧所判官,八品小官而已。”
“你想做大官吗?”
乌特未知这话意味几何,但见她眼中如有晶莹光,心中奇怪,便说:“能为公主牵马,已是最大的官了。”
芳沅笑道:“你很会说话。”
李元妃也牵马行在后,忽见她脸生笑意,亦是奇怪,但觉欣慰。芳沅平日里总是闷闷不乐,要么发愁落泪,偶见笑眼,十分难得。芳沅又对他说:“我见了你,十分亲切。”乌特笑道:“难道公主见过我么?那么一定是梦里见过了。”芳沅却道:“这一句倒不好,俗了。”乌特道:“我本就是个俗人,公主才是雅人呢。”
回宫中,便见宫娥们将剑翘领了来,见过芳沅。
“我见了公主,并不眼生。”
“为什么?”
“奴婢幼时供观音,那观音像与公主十分相像。”
芳沅笑道:“果是个会哄人的。你是高丽人?不知高丽风情如何,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呢?”剑翘说:“奴婢幼时离家,乡音全改,家乡之风物,十忘八【分隔】九。只是记得,小时候吃过咱们高丽的大酱、清酱和泡菜,过节时有狗肉汤和打糕呢。家中信佛,斋菜也是有的,最出名是三庆寺的斋菜呢。”芳沅又问:“不知打糕和大酱是何滋味?与南朝的糕饼、酱汤一样吗?”剑翘回道:“略略不同,更甜一些。公主如有心思,可嘱御厨仿制一些菜色,也算在上国享小国滋味了。”芳沅问她:“你是高丽人,却为何入金宫?”剑翘答说:“正隆五年,海陵听闻高丽多美人,特命人选献,选中了家姐。我是伺候姐姐,一道入宫的,当年才十岁呢。家姐病殁后,我便一直留在这宫中了。”
一连数日,皆无话。
忽一日,芳沅对剑翘道:“不知你会不会梳头呢?我今日想去骑马。”剑翘笑道:“会一些。公主要梳什么髻、描什么眉?”芳沅道:“寻常样式就好。也不知元妃娘娘在忙些什么,有没有工夫。”剑翘说:“宫中闲散,必是有的。我听说公主身子不大好,如何想起骑马的事了?今日风大,仔细吹着呢。”这时,紫轩过来将一些梳妆用的器具摆了,默默退在一侧。芳沅说道:“我见着一个人……长得实在像。”
“长得像?”剑翘笑道,“却是像谁?”
“太像了……”芳沅痴痴而说,“天下竟有长得这般像的两个人。”
“究竟是哪一个人?”
“他说他是群牧所的判官,叫徒单乌特。”芳沅对镜梳头,将一缕青丝绕指尖,“天下竟有长得这般像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模一样,身量也分毫不差。只是,他那脸稍白一些,没有葛术虎那么黑。剑翘,你是新来的宫人,未知葛术虎的事情。葛术虎是我的丈夫。”剑翘惊讶道:“早听说公主嫁过蒙古,缘何又与丈夫分别了呢?”芳沅道:“他有了别的妻子。”剑翘听了,不便再问,只说:“这事须瞒着乌特,不可叫他知道了。他若知道自己长得像驸马,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情来呢。公主,我来为您梳头——”便将那白贝母的梳子拿了,为她绾了发髻,“公主可是看上乌特了?群牧所判官只八品小官,是匹配不得天家的。人说样貌有相似,只是心却不一样呢。又或许,这两个人长得像,用心不同,公主不可轻易动了情呀。”
芳沅看向镜中,镜中人也憔悴。
“我只想再见一见他。”
“他是乌特,并非葛术虎。”
“我知道……”芳沅道,“只是想再见一见呢。”
那镜中一双藏春倦眼,情也无限,恨也无限。
芳沅站起来,往那竹窗外一望:“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
引用:灌圃耐得翁,《都城记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