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开口,或许就能得到摄者王的帮助。
只要摄政王愿意出手,母亲的冤屈或许很快便能昭雪。
男人的目光中蕴含着诸多未尽之言,江怀乐在来的路上给自己划好了界限,可齐烨梁却在引诱他翻越过去。
所以,他应该开口吗?
对面,齐烨梁静静地等待着青年的回答,始终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回应。齐烨梁不愿催促,但却可以添一把火。
“在卓府临走时,我说过有事相求,你还记得吗?”齐烨梁问。
江怀乐一愣:“当然。”
记得归记得,可他差点自身难保,哪里可以帮得上堂堂王爷?
齐烨梁道:“此事或许与你的异术有关,也可能只有你能做到。“
异术?
江怀乐更疑惑了:“你又受伤了?”看上去不像啊。
“其实,我从出生起便患有难以根治的顽疾。”齐烨梁解释道:“此事鲜有人知,连从少时跟着我的乔六、乔英都不知道。顽疾发作时,全身疼痛难忍。我私下里寻过名医偏方,但都无能为力。顽疾幼时发作间隔较长,然而随着我年纪渐长,发作越发频繁。”
“我本已做好置之不理,听从天命的打算,但我在临陶遇见了你。”齐烨梁轻声道:“你……身上有一种类似桂花的香气,许是你身怀异术,只要你待在我身旁,这种桂香就可以抑制我的顽疾。”
江怀乐皱了皱眉:他的身上……有桂花香气?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活到现在,也没见周围人对他说过啊?
还是说,这种香气只有齐烨梁一个人能闻到?
齐烨梁以为江怀乐不信:“我在临陶刚醒来时,顽疾便发作过一次。后来……咳,后来因为一直与你在一起,直到我离开,再没发作过。我回京后,因着琐事繁忙,最近旧疾又有加重的趋势,我那日在卓府便是不堪忍受喧杂,才想寻个人少的地方图个清静。然而我见到你之后,那种烦躁和疼痛就消失了。此事我在临陶养伤期间便有所察觉,只是那时以为再难相见,是以没有提及。卓府重逢,再一次证实了我的猜想。”
“所以,我带你来王府,一是不愿你在江家受人欺辱,二来也有我的私心。”
齐烨梁起身,走到江怀乐面前,正式请求:“我曾遍寻天下之法,却只在你这里看到了生机。我希望你能留在王府,留在我身边,作为医者,帮助我抑制旧疾。”
江怀乐听得齐烨梁提及异术,猜过男人会不会是想让他用异术医治他人,不料,求医者竟然是男人自己。
齐烨梁身在其位,若有他故,大可强行留人,不必编造如此故事。
身带只有一人闻到的异香,且香气可以治病。若是别人听见,怕不是断定此乃天方夜谭、江湖骗术,但江怀乐身怀异术,反而对齐烨梁之言多了几分信任。
江怀乐与齐烨梁视线相交:“你这么轻易地便将身患顽疾之事告诉我,也不怕我说出去?”
齐烨梁笑道:“重逢后,你未曾问过我有没有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人。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
男人向前半步,微微靠近青年,目光炯炯:“当然,决定权在你。“
“我并非良善,而是有所图谋。”
“以物易物,以密辛换密辛,以恩情换恩情。”
“我既有求于你,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也不必难于开口求助。若有犹疑,大可将此当成一场公平的交易。”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愿不愿告诉我——令堂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江怀乐怔然。
难怪男人忽然间提及所求之事。
眼前的僵持莫名有些熟悉。
江怀乐想起了在临陶江府,男人递给自己秘药的时候,与现在,何其相似。
他好像有的选,又好像只剩了一条路。
齐烨梁看似只是想早日摆脱疾病困扰,但同时他也给自己铺好了前行的台阶。
江怀乐忽然笑出了声。
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他不是早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替母报仇么?
机会都递到了他眼前,他为何要坚持留在江府,等待仇人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破绽?
为了他那一点点自尊吗?
可这自尊,比得过至亲死仇吗?他要为了这份自尊,让母亲的冤魂在黄泉一直徘徊吗?
又或是为了他给自己设下的界限吗?
可若是能报仇,甚至借此让姐姐脱离苦海,界限后哪怕是深渊,他便是跨过去,又有何妨?
凡事皆有代价,这个道理他懂。
男人没有隐瞒,直接将他要付出的代价摆在了他眼前,他并非给不起。哪怕事成之后发现男人还有别的图谋,那又如何?
思来想去,不过矫情罢了。
从出生到及冠,真正对他好的人,只有母亲与姐姐,他也只会为了疼爱自己的人而活。
母亲的遗体已经被江光霁转移走,不知送往何处,随时会被毁尸灭迹。
他等不起。
江怀乐眸光闪动,终于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我的母亲,何巧柔,是被江文鸿与江光霁合谋杀死的。”
再一次描述母亲之死,江怀乐不再悲愤难抑。他将自己发现的一切,仔细的描述了一遍,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我一人之力有限,如今知道的只有这些。”江怀乐挺直背脊,许下承诺:“望摄政王施以援手,助我除掉江家,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以安母亲在天之灵。我愿意留在王府,尽我所能,为你所用。”
齐烨梁弯了弯唇角,郑重许诺:“一言为定。”
两人各得所愿,一时都轻松了不少。
齐烨梁重新坐回椅上:“饿么?卓府规矩大,你约莫没吃多少东西。”
江怀乐摇头:“不饿。”话音刚落,他肚子便叫了起来。
“……”
齐烨梁忍住笑,让外头的婢女送了些点心进来。
“入夜了,不宜多用,先吃些垫着。今晚匆忙了些,你若想吃些别的,明日我让人再去采买。”
“不用了,这些就很好。”
婢女将点心摆好,对齐烨梁和江怀乐恭敬地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江怀乐第一次被人这般行礼,不由得在原地挪动了下。他想起进王府时门口侍卫看他的眼神,待婢女出去后,忍不住开口:“我日后住在王府,那……若是别人问起来,我该如何自称?说是王爷从外面找来大夫?”
齐烨梁道:“王府若有需要,明面上都会去皇宫请太医前来医治。且大夫一说与你的异术有所关联,不甚妥当。我会对外称你是我的侍卫,与乔六一样。”
侍卫?
江怀乐低头打量了自己偏瘦的身板,说出去外面人会信吗?
而且……
江怀乐回想起卓府花园的那一幕,亲眼目睹全程的卓风彦,怕是根本不会相信这个说辞吧。卓风彦瞧着也不像是会闭口不言的人,尤其事关摄政王,怕是不多时,和卓家关系好的人都会知道。
齐烨梁瞧见江怀乐面上的犹豫,道:“你若是担心卓风彦,倒是不必。今晚卓府花园一事,确实瞒不过消息灵通的权贵,明日起,京城内恐怕会流传一些我们之间的谣言。”
他目光下移,落在江怀乐的薄唇上,只一瞬又移开:“但我亲口说你是王府侍卫,那就无人敢当面质疑。至于背后那些谣言,反过来于你的异术,我的病情却是最好的掩饰。有心之人的好奇到了这一层便会止住,认为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会再继续往下探究。再者,卓氏也好,江家也罢,只要有这段谣言在,他们便不敢动你,亦不会轻易对付江姑娘。”
齐烨梁微微一笑:“所以……从今往后,要委屈你了。”
“……无妨,我不会在意。”
江怀乐知道轻重。只是一段虚假的关系,齐烨梁身为摄政王都不在乎,他又有何惧?
“王爷尽管安排,我自会配合。”
齐烨梁笑道:“还唤我王爷?”
……不叫你王爷,还能叫你什么。江怀乐忍不住腹诽。
“在临陶时,你唤我‘司跃渊’。‘跃渊’二字,我已经很少听见了。”齐烨梁叹道:“能这样喊我的人,几乎都死在了入京的路上。”
“名字不用,便也失了意义。你若在临陶唤得惯了,不必更改。”
江怀乐心中一动。
他竟然从堂堂摄政王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丝可怜的意味。
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
姓名的存在,本就是让人呼唤的。
“……好。”江怀乐顺应道。
齐烨梁问:“你呢,可曾有字?”
江怀乐道:“父亲未曾替我取字,我及冠时找了书塾的郭夫子,替我取了‘明川’二字。”他唇边浮现一丝讥讽:“不过与你一样,几乎无人这般唤我。”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江怀乐心知肚明。
他的字,是无人在意,而齐烨梁的字,却是无人敢唤。
幽静的书房内,忽地响起齐烨梁低沉又悦耳的呼唤。
“明川。”
“我可以这般唤你么?”
江怀乐骤然怔住。
这是第一次,他亲耳听见有人以此为名呼唤他。
许久,江怀乐才低声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