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似是午时。
祝青简糊涂了,他究竟死没死?这里是地狱,还是人间?
光线透过窗棂在地面画上片片方格,一只黄鹂鸟扇着翅膀飞来,落在窗格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怎么看,此处都不像地狱。
祝青简又将视线落在房内。
待看清西墙上镶着的一副字时,他心头大震。
这幅字是书法大家黄自峰赠与父亲的贺岁礼,除此之外,还有柜子顶上那只插着牡丹花的玉壶春瓶!
这怎么像是他在天京城西的房间?!
住在城西昌明街早已是遥远的儿时记忆,但是这玉壶春瓶他可太有印象了,就是因为自己爬到柜上打碎了它,被父亲打了好一顿屁股。
自那以后,直至他十五岁,家中再没出现过高的柜子。
祝青简心口又开始突突直跳,他倏地翻身跳下床,却没有站稳,一头磕到了桌沿上。
“啊!”
一声低呼,他刚想要捂住额角,立时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蓦地将手伸到眼前。
手掌细嫩,纹理清晰,面前的桌子看上去也高的不太正常。
祝青简伸指摩挲桌沿雕花,触感格外真实,额上皮肤也一跳跳的疼。
他又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着暗白色绸缎里衣,且手脚变小,身高也变矮了。
正是因此,他在下床的时候才没有掌握好平衡。
这不是他的身体。
北墙的墙边角落竖着一个梨木云纹镜台,自这个角度照不到他。
借尸还魂?
死前的幻觉?
还是什么别的情况?
祝青简长年征战,手下亡魂无数,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可是眼前的场景,他想不到其他解释。
纵使满心混乱,祝青简最终还是抬起了脚,一步步、缓慢地向镜台走去。
他不知会在镜中看到一个怎样的自己,脑海中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会不会是一张陌生的,或者恐怖的脸?
会不会等他过去,却发现镜中根本什么都没有?
愈想,祝青简愈发感觉毛骨悚然。
短短十几步路,他的脑海中已浮现出无数或诡异或荒唐的念头……
纵使刻意放缓了脚步,他还是走了过去。
现在只需要再跨出一步,就可以看到镜中的自己了……
祝青简咬咬牙,猛然向前一步,看向镜中。
一个眼神阴蛰,面上一层薄汗的小童正冷冷注视着自己,右侧额上一道红痕,应当是他刚刚跳下床之时在桌沿上磕碰到的。
祝青简抬手,镜中小童随他抬手。
怔怔看了镜中人半响,祝青简确定了,这的确是他,只不过是小时候的他。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祝青简立即后退两步,紧盯着这只红木门。
很快,门就被人缓缓推开了。
一名梳着高高发髻,身着淡雅棉裙,面容端庄的青年女子缓步走入。
自装束便可看出,她绝非普通侍女。
祝青简不由瞪大了双眼,心中震撼更甚。
因为,这名女子是他的奶妈刘姨,在他十四岁时,因疾去世。
“世子醒了?”刘姨缓步走来,拿过外衫给他披上。
祝青简随她摆弄,已去世之人出现在面前,他的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刘姨?”
一开口,果然是小孩子童稚的声音。
“嗯?世子可是饿了?”刘姨给他穿好外衫,抬起眼来。
祝青简摇摇头,看向她根根分明的额发,咬了咬下唇,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爹娘呢?”
“将军与夫人小姐正在流霜亭中……”
话音未落,祝青简拔腿便跑,来到大门前,他用力推开面前红木门,眨眼间便冲了出去。
外面阳光直射到身上,也只是暖暖的,完全不似大漠烈阳那么灼热。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熟悉得很。
刘姨一路追来:“世子!跑慢点!小心别摔到……”
祝青简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期待。
他穿过一片牡丹花园,刚来到流霜亭前,一眼便看到父母正坐在亭中赏花。
父亲身材高大英武,一身舒适锦袍,下巴上没有胡须,母亲冯氏为当朝太师长女,此时的她一身淡紫罗裙,容色照人。
二人样貌都与祝青简记忆中相差甚远。
他们都很年轻,脸上光滑无皱纹,华发亦未生。
太多年没见过没胡子的爹了……
祝青简又呆呆转头看向母亲,现在的她,简直貌若少女。
妹妹祝潇潇看上去也就只有八九岁,正乖巧的坐在母亲旁边,手中抱着一只小藤木花篮,里面满装着一篮桂圆。
看到他,母亲轻轻冲他招了招手:“简儿?看什么呢,快过来。”
祝青简缓缓走入亭中,看着母亲面露微笑,冲跟随他而来的刘姨点点头,刘姨随即欠身,退了下去,他又看向父亲,大睁的双眼中立即盈满了泪。
父亲死在丹拿敌军围攻之下的画面又开始自眼前不停闪现。
被陷害的悲愤,失而复得的狂喜,死后余生的感慨……祝青简再也抑制不住,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他哭的突然,将亭中之人都吓了一跳。
祝夫人急忙将他拉到身边,取出帕子给他擦泪,疑惑道:“儿子,这是怎么了?”
祝夫人细眉微蹙,儿子哭的毫无缘由便罢了,重点是,祝夫人竟自他那满是眼泪的小脸上看到了苦大仇深,喜极而泣等等不符合年岁的复杂情绪。
十分离谱。
再看他额上那道红痕,美貌妇人霍然起身,叉着柳腰,一指身旁丈夫:“祝远晖!你是不是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