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宥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惹了点小麻烦,等风波过去就会好。你马上结婚了,人生重要关头不能因为别的事分心。”
“行,爱说不说。跟着闻桦别的没学会,装没事人学了十成十。我现在就祈祷你别做什么掉脑袋的勾当。”
乔宥轻笑:“我也是。”
谷裕被他堵得无语,半晌方转向另外的话题:“你知道法租界巡捕房抓了个通共的内奸吗?”
“不知道。”
“叫唐辜。他两年协助□□行动十二次,放跑了十五人。这样的成绩在全上海都是独一无二的。”【3】
“那他很厉害啊。巡捕房捞人都很困难,他一无背景二无资源,居然能救十五个人。”
“这不算什么,听他同事说,他救人不是为了利益,甚至不是为了信仰和理想,是为了他两年前死去的少爷。”
乔宥心下一颤,没来由地手抖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溅到手背上的咖啡擦去:“他的……爱人?”
“对。他是穷苦人家出身,为混口饭吃进入巡捕房。在红队枪杀贺何夫妇时认识了望风的章家少爷,后来出行动时偶遇许多次,就慢慢熟了,29年时正式在一起。30年章小少爷被抓了,不知是没来得及救还是没救成功,少爷牺牲了。从那以后,他开始跟□□联络,配合他们向外转移落网的同志,一直到暴露。”
“了不起。他现在怎么样?”
“关押在牢里,处理结果要明天庭审才知道。”
“庭审我能去听吗?”
“你在法院有熟人的话,可以拿个陪审团的身份进去旁听。”
“好。”
次日的庭审上,唐辜丝毫未交代罪行,他在法律赐予的发言时间里大肆抒发对亡人的爱意与思念。因其态度恶劣、不知悔改,被判处死刑。乔宥清晰地看到,他迎接死亡就像是盼望归宿,或许从章戎死的一刻起,他就祈求着生命的绝境。
当晚,他所住的监房突发大火,废墟之下,只有一具烧焦变形的尸体,辨不出模样。监狱长对外说是他自己点燃了干草,但他心里其实知道,一个期待死刑的人是没必要提前纵火烧死自己的。之所以隐瞒真相,是因为他收了好大一笔钱。
那个姓臧的家伙出手真阔绰呀。
用来办公事的钱不多了。乔宥头疼地数着钞票,暗自琢磨要不要把私款挪用过来。
有人敲门进来。
“怎么样,顺利吗?”
“典狱长没为难我们。人已经带回来了,就在外头。”
“同志们有受伤的吗?”
“毫发未损。”
“那就好。楼上的屋里给你们备了饭,烧了洗澡水,你们好好休息。钱可以拿去消遣,但得等风声过去。也不能沾黄赌毒。”
“明白。”手下笑了笑,“您天天说,我们早都刻在心里了。”
“重要的事情多说几遍嘛。你去吧,请唐辜进来,然后给他新开间屋子。”
“嗯。”手下转身出门,把唐辜叫了进来。
唐辜与乔宥同岁,但数年永失所爱的折磨令他沧桑疲惫。正当壮年,眸光却黯淡无力,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你好,唐辜。我是乔宥,十九路军六十师的师长。”乔宥与他握手,“幸会。”
唐辜很迷茫:“你救我干什么?”
乔宥请他坐下,为他倒茶:“我昨天听了你的庭审,也从旁人口中了解到你和他的故事。我觉得,如果你死于枪决,会后悔的。”
“我已经厌倦了。他把我单独留在世上,像是惩罚我一样。死才是我的解脱。”唐辜喃喃,“能救的人我都救了,再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我到了黄泉地府再赎清吧。”
“你愿意他长命百岁,他难道想看你英年早逝?”乔宥口中苦涩,难以言明是什么令他如此强烈地共情,“你自己都说,他是要用死亡敲碎你的麻木,让你也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动的人,你不该把自己当作行尸走肉。他豁出性命想让你理解信仰、找到热爱,你要是辜负他,会后悔的。”
唐辜眼中有光如流星飞速划过。
“就算不为了自己,难道不想为章戎再活一次吗?替他追寻他的理想,替他看看这个国家的未来。”
唐辜愣了许久,直到杯里的茶彻底凉透才缓缓道:“你帮我改个名吧。我不想叫这个名字了。‘辜’寓意不好。我怕再背负什么罪行,更怕辜负他。”
唐辜的名字改为了“唐立嵘”,去“早”字为“立”,取“戎”音为“嵘”,是他自己想的。
他决心跟着乔宥,但乔宥不许他继续做特务,要他识字读书,学文习武。他很高兴,因为自己重新出发,走上了章戎原本想带他走上的路。
10月中旬他们回到福建,苏维埃政府内部正在□□,唐立嵘不敢贸然前往,又不能藏在六十师内,于是乔宥将他安排在天耳工厂作何析毫的副手。
乔宥在信中洋洋得意地介绍取名缘由:取“乔”字上半部分为天,取“闻”中部为“耳”。
很难不怀疑唐辜改名的思路是乔宥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