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下周卫立煌、蒋鼎文、陈诚、陈调元几位将军会来,至少要等人齐再动手。”闻桦掐左手算了算,“15号。正好给乔宥时间,踏踏实实过个生日。”
何重照笑了笑:“你还是那么惦记他。”
沙发旁的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沉寂安定的夜晚。闻桦本能地被尖刺的铃声吓了一跳,他害怕是来自□□的坏消息。他接过电话,听见是熟悉的声音打招呼,方才放心:“子述。”
“说曹操曹操到。”何重照端着热饮起身,指了指外头,“我去花园里转转。”
闻桦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怎么了?”乔宥问,“你心情不好么?接电话的声儿不太对。”
“没有。我只是……”闻桦顿了顿,没找到合适的托词,遂干脆放弃圆场,“没有。”
电话那头短暂沉寂三秒,乔宥又问:“真没有?”
“没有的。就是忙了一天了,有点累。”闻桦尽力掩盖沉重,装作平常,“你今天都做了什么?跟我汇报汇报。”
乔宥挑着比较轻松愉快的事与他讲了,他配合着笑,心却越沉越深。他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谁也拿不准成败。一旦失手,可能乔宥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但他不能说,乔宥的处境容不得分心。他必须要瞒好。
挂电话前,他说:“这几日□□在西安,各方面通讯都查得严。我可能有几天不能及时联系你,你别担心。”
乔宥答应得很痛快,撂下电话后却心慌不已。
屋外黑云压阵,酝酿着一场大雪。
12月9日,在中共西安地方组织的发动下,西安2万名学生和各界群众走上街头,到西北“剿匪”总司令部、省政府和“绥靖”公署请愿,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军警向游行队伍开了枪。
“什么?”杨虎城大惊,“我们明明和警察局说过,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他们怎么敢?!”
“他们自己当然不敢,”闻桦面容冷峻,“是有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杨虎城心凉了半截。在这里能发号施令的,还会有谁?
闻桦追问:“有人受伤吗?学生现在状态如何?”
钟故山眉头紧锁:“东望小学有一人受伤。学生怒不可遏,决定徒步去临潼华清池直接向□□请愿。刚刚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冲出城门了。”
“不行,要拦住他们。警察都敢冲人群开枪,更别提宪兵团了。”闻桦语速极快,“虎城,你追上已出城的队伍,劝他们回来。邵主席,你劝住城内的学生,不要再轻举妄动。故山,你到警察局,就说是我的命令,不许他们再乱开枪。”
三人正要往外走,办公桌上的电话如惊雷般乍响。闻桦心跳停了半拍,他抬声叫住杨虎城:“虎城!你留在城内。我要亲自去截堵。”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问。三人迅速消失在门口。
闻桦深吸一口气,抓起听筒:“您好。”
“你为什么不用武力制止学生请愿?还让他们闹到我这里?”□□又惊又怒,“你立刻想办法拦住他们!劝阻不住,就用机关枪打!”
闻桦不敢置信:“委员长,我们的机关枪是打中国人的吗?是打学生的吗?”
“你废什么话?反正我已经让宪兵二团在灞桥架设机枪了,如果学生还要坚持前进,我格杀勿论。你看着办吧。”
他不待闻桦回应,直接挂掉电话。
闻桦连震惊和愤怒的时间都没有,路卡设在灞桥,他必须要在游行队伍强闯前赶到。
那可是机关枪。
十里铺。
渐暗的天色中,学生们的呼声铿锵有力,口号震彻山海:“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他们踏着坚定的步伐,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向临潼方向挺进。旗帜挥舞在队伍上方,在风中猎猎作响。
钟故山抄近路追赶学生队伍,在其行进前方截停了他们。
闻桦推门下车,站定在游行队伍正前方。
队伍里每个人都目光炯炯,未见丝毫疲乏。当他们走近时,那整齐昂扬的呐喊震耳欲聋。在距离闻桦十米的地方,他们停住了。
闻桦待周遭安静,大声劝道:“各位同学救国心切,闻某感同身受,会向委员长反映大家的诉求。但此时天色已晚,道路不安全,大家游行一天也辛苦疲惫,不如就此返回。”
为首的学生代表情绪高昂:“不见委员长,我们誓不回程!”
他身边的学生立刻呼应:“我们要求蒋委员长当面答复!”“对!必须到临潼!”“不见委员长誓不罢休!”“不见委员长誓不罢休!”
眼见又要沸反盈天,闻桦提声道:“宪兵二团在灞桥架设了机枪,如果你们前进,必定要发生流血事件!如果你们不想死伤惨重,就现在返回!”
“机关枪?!”学生们由惊转怒,愈发激昂慷慨,“我们不怕死!就怕做亡国奴!”
四下里的呼喊如浪潮般一阵高过一阵:“我们不愿做亡国奴,情愿为爱国而死!”“拥护东北军抗日!”“拥护东北军抗日!”
钟故山见势不好,将扩音喇叭递给闻桦。闻桦转身蹬上车前盖,踏到车顶,让队伍后方的人看到他,让队伍前方的人仰视他。
“你们是要把热血洒在抗日战场上?还是要把热血洒在前面的灞桥上?”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是民族的希望,谁允许你们做这样无谓的牺牲?逞一时意气,断掉的是自己的性命,重创的是家人的感情,减损的是抗日的力量!”
吵嚷声奇迹般消弭于无形,四周回荡着扩音器里闻桦的话语。他沉声道:“现在时间已晚,离临潼还很远,我劝你们回西安去。你们的要求也是我的要求。我一定把你们的意见转给蒋委员长。”
学生们恢复了冷静,但仍在犹豫是走还是留。他们被搪塞敷衍过许多次,谁都告诉他们会传达、会有结果,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学生代表摇摇头,坚持伸张自己的诉求:“我们的要求还没有得到委员长亲自答复,不能回去。”
闻桦不觉得他们较真顽固,学生们勇敢的呼吁、坚持不懈的斗争深深鼓舞了群众,他们为这个摇摇欲坠的陈旧国家注入了活力。如果没有青年们满腔热血地投身于斗争,中华民族要如何从沉睡中醒来呢?
“我闻桦是国家的军人,绝不辜负你们的救国心愿,绝不欺瞒大家。”闻桦满怀热情,“请你们相信我,一个星期之内,我一定给你们答复。如果做不到,你们其中任何人都可以置我于死地。”
寂静片刻,学生代表高声道:“好!我们相信您。”
他们转身,喊着“拥护东北军抗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浩浩荡荡地回城。
闻桦松了口气,站在车顶目送他们远去,直到口号声稀薄得难以听清,才走了下来。
钟故山接过他手里的扩音器,刚要回到驾驶位开车,却被叫住了。
“故山。”闻桦轻拍钟故山肩膀,力道不重,落下来却似千钧,“我想让你执行一个危险的任务。”
钟故山诧异回头,在看到闻桦神情的瞬间心领神会:“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桦叹一声,望向临潼,身后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