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循着木戒指传递的坐标,自魔域辗转传送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房间里。
这房间里除了他,还围聚着十几个男女老幼,人人面色悲戚,有人在压低了声音抽泣,还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他唯一认识的一个,贝洛蒙·恩克托·帕里埃,他多年来一直挂记在心的孩子,此刻正躺在宽阔的大床一侧,奄奄一息地沉睡着。
法师浑厚的法力基础让他美丽的面孔与过去几乎一样,只有眼角眉间的细纹和一头已近白金色的长发泄露了一点岁月侵蚀的痕迹。
贝洛蒙气息微弱,胸膛几乎不见起伏,全身的法力正在不受控制的流泻、崩解——即便是前所未见、天赋异禀的魔法亲和力,也终究无法阻挡死亡的脚步。
可是……这才一百年吧。
阿特心中团聚着说不出的酸楚和悲伤,他缓步上前,手掌轻轻覆在了贝洛蒙的额头上。
没有人阻止他,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到来是为了什么。
生命和精神伴着天使的法术迅速融入了贝洛蒙的身体,爆发出了短暂的生机。
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贝洛蒙·帕里埃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神采奕奕。
他在众人的帮助下支坐起身,先向阿特表达了思念和感谢,又将这一屋子的后人介绍给他,叮嘱伏在床边落泪的年轻教士回教廷继续他的研究课业,向几位后裔口述了遗嘱,最后终于再次转向阿特,笑着说:“老师,我想同您去一个地方。”
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约莫一个街区外。那里有一个街心花园,花园中有一个小广场,在广场的中心是一尊摆在丈尺高台上的双人铜像。
铜像雕刻的是三十来岁的莫雷和贝洛蒙,他们十指交扣、紧紧依偎,共同看着远方,面对着夕阳西沉的方向。
阿特和贝洛蒙就坐在正对着铜像的椅子上。
贝洛蒙抬头专注地看了许久,嘴角噙着笑,解释道:“老师,你看,这院子四周都没有椅子,唯独这有一把,是莫雷自己掏钱买的,他说,这是观赏自己的最佳的位置。”
阿特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贝洛蒙继续道:“这铜像是某一年,莫雷拉上我,帮城里的一个富商追回了他被窃盗的家财,富商为表感激,选在这儿一定要为我们立一个塑像。塑像的地方在一个半山腰,从那里向西望,可以俯瞰整个王城。那天正在秋日,傍晚时候,夕阳西下,城内四处都燃起了炊烟,橘红色的阳光铺在城里的街道和房顶上,让王城都变得温暖起来,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那时也一定也想起了另一个颇为类似的秋日傍晚。那是第一次,我清楚地感受到活着的平静和安宁,因为莫雷在我的身边,因为我拥有了自己的归处。每次看着雕像,我都会回想起那天的感觉。所以,我虽然没同别人说过,但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莫雷去世之后,我便常常在深夜来这儿坐着,坐到天明再回家。”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就像现在这样。”
“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刻到来。”贝洛蒙望着莫雷的雕像,微笑着对阿特说,“我唤老师来,是想最后再见您一面,和您说说话,说说我和莫雷、我们两个的事,想同您说,我们一直都思念着您和尤兰。我还想告诉您,我能寻到莫雷,获得您的允准和鼓励,得以与莫雷一起相伴终生,我们能拥有彼此,我始终对此心怀感激。”
阿特和贝洛蒙叙了许久,直到声息散尽、天光破晓。
只有一句话,阿特一直没能启口。
他心中对贝洛蒙的歉疚和心疼,他不知该不该说。
阿特将贝洛蒙的遗体还给了家人,按贝洛蒙的嘱托,以主祭的身份为他主持了葬礼,将他与莫雷合葬在了一起。
祝祷和葬礼结束之后,阿特叫住了莫雷和贝洛蒙的孙女,继承了贝洛蒙的冰系大法师和恩克托的家主之位、被称为“芙兰女大公”的芙露拉·恩克托,请她带自己去看看悬挂在家宅某处的那幅画。
芙露拉似乎立刻就领会到阿特的意思,亲自带他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