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卯时。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站了一个人,身材颀长,宠辱不惊。
嘉靖帝饶有兴趣打量他许久,才笑问:“谢相何故,从来只有半路上船的,哪有船行一半,要下船的人,这于理不合。”
谢斐眼皮子都没掀:“你答应过我,不牵扯他。”
“自然,一言九鼎,”皇帝叹了口气,“奈何姜卿鞠躬尽瘁,怎么也拦不住。国之重臣,朕有意阻拦,却又不愿他寒心。”
“棠溪谆,”谢斐眯眼,“你给脸不要脸。”
“谢青珩!”嘉靖帝怒道,“你才是出尔反尔!当年你如何答应的?你说你会做朕最好的左膀右臂,辅佐朕,现在呢,为什么边关辎重告急,钟老将军身体抱恙,我一概不知!”
谢斐面不改色,依旧站得笔直,甚至说出的话带着笑意:“这就要问问,你的好探花郎了。”
嘉靖帝思绪百转千回,良久,无奈道:“他只是想说出真相,你这个警告,有些重了。”
“任何伤害姜褚安全的事,都是重中之重,洛诗敢做,就该敢当。”谢斐掀起眼帘,眸色深深。
嘉靖帝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长长叹了口气:“他有朝一日知道了,你当心万劫不复。”
说完他想到什么,又玩笑道:“幸而姜卿鞠躬尽瘁,实乃忠臣。不然摊上你这个疯子,真是……险些天下大乱。”
谢斐听罢也笑:“圣上说得是。”
大殿的门沉重打开,又沉重合上。
常福躬身,走到皇帝身侧:“姜大人和钟小将军在去谢府的路上。”
“嗯,”棠溪谆捏了下眉心,气笑了,“这只疯狗,怕是姜褚今日说要当皇帝,他就能连夜把朕脑袋砍下来给姜褚当夜壶。”
常福噤声,身子弯了些。
“行了,”皇帝摆手,“寻个时机,叫钟徕见我。”
常福听他这一声“我”,暗暗心惊,不敢怠慢:“是。”
*
午时三刻。丞相府,林中亭内,四人环坐。
“这都去了两个时辰了,”小莲支着下巴,“钟小将军还回来吗?”
“午时三刻,”谢斐笑道,“问斩的好时候……嘶!”
话音未落被一侧的姜褚用力踩了一脚,后者睨他:“避谶。”
“避什么谶?小爷我可是金刚不坏!”那边钟徕踏着风就来了,衣摆翻飞,几步到众人面前,夺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牛饮,才爽快坐下。
谢斐飞快倒戈:“避谶你懂不懂,你不嫌晦气我还觉得晦气呢。”
钟徕瞪大眼睛,用表情把谢斐喷了个从头到尾,随后用力带着个人情绪呸了好几声:“够了吧谢丞相,来你府中做一回客真是比登天还难!”
“哟,被皇帝气到了?”谢斐笑道,“敢怒不敢言,来我这儿撒气?”
“我……!”钟徕想要辩驳,又硬生生咽下去,“你别想套我话。”
他说着眼珠一转,颐指气使:“我饿了,谢相,饭呢?”
“哦,看来是被拉去比武场了。”谢斐了然,给小莲递了个视线。
不多时糕饼点心都端了上来,钟徕也不客气,左右手一手一个。
他不理谢斐,自顾自吃得开心。正口渴,面前突然出现一盏茶,钟徕抬眼望去是姜褚温和的神色:“慢些吃,都是你的。”
怪事,钟徕心说,姜褚什么时候有母性光辉了?
他心里嘀咕着,手上却下意识端起茶盏。
姜褚看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
钟徕乐了:“姜褚,外界都说你阎王爷在世,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可全信嘛。”
“嗯,”姜褚不咸不淡应声,“慢些吃,别噎着了。”
钟徕挑眉,意有所指:“有些人若是有你一半关心朝中大将就好了。”
“光靠谢丞相关心有什么用,”姜褚声音平和,“城外的残兵营是要遣散吗?”
“是啊,好不容易带回来,阿谆却说……你!”钟徕蹭得站起来,手指颤抖指着姜褚,“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最后吴隽把他的手摁了下来:“钟将军,我家大人出于关心问一问,你说与不说,大人都不会恼的。”
“什么说与不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不是都知道了吗!”钟徕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你们俩!一个笑面狐狸,一个铁面判官,你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臭味相投!”
“这辈子学的都在这儿用完了吧?”谢斐还是笑着,“嘶……我记得谁听到婚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钟徕咬牙切齿,气笑了,又愤愤坐下:“狗男男!”
现在走算什么事,丞相府门口都不知道多少眼线在盯着。他不仅不能走,还得待到子时过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