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狸不知道自己娘亲是谁,据说,他是在狐村村口那棵大榕树下被村长捡到的,当时村长正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八走过,正在那时,一道惊雷劈过,天地间轰然炸响。怀中还是一只狐狸的小八突然“啊啊”叫了起来——那是小狐狸刚出生时的啼哭。
接着,大榕树底下竟也响起一道响亮的哭声,两道哭啼声像是打着附和此起彼伏,村长走近一看,竟还有一只狐狸!一看也是刚出生的狐犊子。
当然,这都是听村长说的,到底是不是这样,谁知道呢?程狸早不记得了。
只记得从记事起,年幼的它就一直在追问一个问题——
“村长,为什么你们都是红毛毛,只有我是白毛毛?”
村长咂了一口茶,躺在摇椅上悠悠道:“傻孩子,因为你还不够坏,等你完全变坏了,你就变成红毛啦!”
哦,原来如此。
它放声道:“我要学坏!”
村长立刻坐起,一拍它后背,掷地有声:“很有觉悟!学坏,就要从细细个开始培养!”
授学很快就开始了。村长教他扯谎,狐二叔教他打架,狐三姨教他演戏。
程狸一边学,又一边追问:“村长,你们已经是红毛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坏下去呢?”
“世道艰险,必须得学坏才能保护自己喽。”
“哦。”程狸点点头,似懂非懂。
学过几次后,程狸很快就这将几套招式运用得炉火纯青了,村长垂泪连连赞叹:“好孩子,哦不坏孩子!你很有天赋,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
只是唯一村长对他叮嘱道,这一套对付谁都可以,决计不能用来对付小八,因为小八是他唯一的兄弟。
小八出生后不久,他的娘亲和爹爹就因一场意外双双殒命了,因此程狸也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狐大叔和狐大叔母,不过想必按照狐村的传统,应该也是很坏的妖吧!
小八在某方面,是八岐山狐族唯一格格不入的存在。例如,坑蒙拐骗撒野放泼对于程狸来说易如反掌,然而对于小八来说,却是难于登天。
当程狸已经说出它狐生中第一百零一个谎言时,小八还停留在一说谎必定脸羞得红通通,支支吾吾难以启齿的阶段。因此,即便他是村长唯一的嫡孙,村长也气得要破口大骂他:“和你那死心眼的爹一样!”
小八被骂也从不生气,只是笑着道:“爷爷,我是真的学不会啊。”
等到晚上,程狸窜进房间,飞快吹熄灯后,小八已经双手交叉,躺得板板正正了,他眼睛眨了眨,轻声唤道:
“善胤。”
程狸已经飞身上床了,下巴磕在枕头上:“干嘛。”
小八道:“撒谎是不对的。”
“知道了,”在外面野了一天的程狸困得不行,闭眼答道,“所以这些事我来做,你不用管。”
小八道:“那更不行了。”
“好吧,好吧。”程狸随口答应道。
于是在说了狐生中第一百零二个谎言后,他终于能清闲地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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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狸决定先找个地方解决掉自己脸上的伤,于是他想到了一处偏僻之地。
上青云地广人稀,对学子待遇极好,学子们的寝舍一溜从山脚排到山顶,都是独栋独院。唯有一处位于上青云的最顶端的寝舍一直无人居住,程狸觊觎此地已久,时常会溜到这里来,夜空晴朗时躺在那院子中央,漫天繁星浩瀚可观,且离得很近,仿若一抬手便可触碰到,私底下程狸称这里为星空小院。
程狸轻车熟路地沿着南溪北道直奔这里。
上青云的这条南溪是程狸见过最神奇的溪水,它自山下向山上流淌,从程狸和小八在山下住的那处院子里起始,自南向北流经整座上青云,直至汇聚到山顶星空小院的池塘里,这便是南溪的尽头了。
程狸蹲坐在池塘旁,把脸凑到水面一看,然后掬起一捧清水,仔仔细细洗起脸上的“伤”,没一会儿左边脸便干干净净了。想到这里,程狸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悠哉地把毛笔前端软毛放入池塘中漂洗,甫一入水,颜料便渗开来,池塘内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
洗着洗着,程狸便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令狐宗仪这个傻缺,还真以为他脸上有伤!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程狸怎么会做?
倏忽间,风中传来一阵淡淡草木清香,程狸警觉回头:“谁!”
五步之遥,一道蓝色身影静立不动,来人长身玉立,衣袂轻扬,正默然注视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未先言语。
这是程狸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少年人。此人生得清俊凛冽,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背后是丹青画就的淡淡青山。
这是今天第三次遇见他了。
程狸弯眼笑了笑,冲他挥手:“你好啊。”
那人一见他盈盈而笑,淡漠疏离的眸中厌恶之色更甚,像是多看一眼都难以忍受之。
他漠然垂眸,转身欲走。
程狸看得清楚,嘴角笑意也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懒懒道:“站住。”
那人似乎要打定主意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转眼就要走远。
程狸眼中浮起讥诮之意,手腕一抖,将手中毛笔向身前人掷去。
“嗖——”
在即将触及到对方时,戛然停留在前方人并立的二指之中。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冷若冰霜:
“无可救药。”
程狸一听,乐了,他道:“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同我讲话呢!”
他嘻嘻笑着,凑上前去,上下打量那人后道:“身手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目不斜视,懒得看他。
程狸道:“你偷听了我的名字,却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交易好不公平。”
那人像是从来没听过这番不要脸的歪理:“我几时同你做过交易?”
程狸道:“你可真健忘。”
他双手背在身后,踏着青草走了两步,道:“那我便帮你回想一下。嗯......令狐宗仪要来追我前,我是不是有同你讲,如果他来问,你就说我往东边走了?”
“怎么没过一会儿,他就准确无误地朝我这里追来了?”
程狸蓦地一转身,指向贺千寻,语气里带了些责备:“这位兄台,你好不守信用啊。”
“我从未答应。”对方冷冷道。
“你没答应,但你也没否定呀,”程狸理直气壮,“你当时不说话,我可不当你默认了嘛。”
“巧言令色,刁钻撒诈,”对方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说令狐宗仪推你下山崖,可你掉下来时,竹簪分明完好无损,好端端在你发上别着,更遑论脸上有什么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