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桓捏着报纸的指节突然泛白。尔豪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还固执地戴着那枚订婚戒指,只是铂金指环已经松动歪斜,像一段摇摇欲坠的婚姻。
“那个家……”尔豪艰难地开口,喉结上下滚动,“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你当时不也觉得依萍活该被打?”书桓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着危险的火焰,“在你们陆家人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该被践踏的外室女!”
镀银咖啡壶被扫落在地,深色液体在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污渍。服务生慌张地跑来。
“够了。”杜飞双手按住剑拔弩张的两人,“我今天不是来听你们互相撕咬的。”
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墨绿色封面的本子,烫金花纹的边角还留着被撕碎后又精心粘合的痕迹,缎带书签已经褪色发黄。
书桓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他曾经亲手撕碎的,依萍的日记本。
“我前几天特意回办公室拿的。”杜飞的指尖轻轻抚过扉页上干涸的泪痕,“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交给你。”
书桓没有伸手。落地窗映出他惨白的脸色,与玻璃上依萍新专辑的巨幅海报重叠在一起,形成荒诞的倒影。
“当初不让我看……”书桓的冷笑像是碎冰相互碰撞,“现在给我还有什么意义?”
杜飞突然揪住自己蓬乱的头发:“我们究竟都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把好好一个姑娘逼成那……”
“她恨我。”书桓的声音轻得像咖啡杯里升起的热气,转瞬即逝。
“是我一开始不相信她,是我摇摆不定,是我……”书桓的声音越来越小,指尖摩挲着日记本扉页上那行小字,仿佛在触摸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咖啡厅的留声机突然换了唱片,依萍清亮的嗓音流淌在凝滞的空气中:“等雪融时,听万物说值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尔豪突然将半杯威士忌灌进黑咖啡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盘旋,“我们三个——”他指着杜飞,“一个懦夫,”手指转向书桓,“一个伪君子,”最后戳着自己胸口,“还有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杜飞苦笑着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该走了。”
书桓突然按住杜飞的手:“那天……在綏远,如萍来找我时,你是不是……”
“我知道依萍在等你。我知道你看了日记可能一切都会好了……”杜飞打断他,背包带深深勒进肩膀,“但如萍……我……我一心只想着如萍……”
暮色渐浓时,依萍才从华明的录音棚出来。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新专辑的和声部分反复录了十七遍才让制作人满意。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依萍顺着胡同口的方向看去——书桓站在她家门前的老槐树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紧攥着那个墨绿色封面的本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西装袖口还沾着咖啡厅的污渍。
“依萍……”书桓向前迈了半步,又局促地停住。
他瘦得几乎脱形,唯有那双眼睛还带着她熟悉的温度,“我……”
“你现在拿着这本日记是来干什么?”依萍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当目光触及那熟悉的绿色封皮时,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那是她曾经一字一句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也是被他亲手撕碎的真心。
书桓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要把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月光照在他干裂的嘴唇上,那里还留着被自己咬出的血痕。
“是说你看完了日记,看清了我的心,读懂了我对你的爱?”依萍一步步逼近,耳坠在颊边晃动,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她发红的眼尾,“还是来可怜当时那个傻乎乎等在报社楼下的我?”
“我没有!”书桓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没有看!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没有看日记就知道你的真心,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
他猛地扯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金属在石板上滚出清脆的声响,“在绥远的时候,还有从绥远回来的火车上,我脑海里都是你的影子闪过。”
夜风突然静止。远处传来卖馄饨的梆子声,衬得此刻的沉默愈发震耳欲聋。
“爱我?想我?然后回来和我的妹妹订婚?何书桓,你是不是失眠导致精神失常了。”依萍冷笑道。
“我是陆依萍,不是陆如萍。”她的声音像刀锋,每个字都精准地刺向对方的心脏,“你的花言巧语已经不会让我晕船了……”她微微扬起下巴。
“因为我已经靠岸了。”
书桓踉跄着向前两步,皮鞋碾碎了地上的一片枯叶。“是我头脑不清楚……是我鬼迷心窍……”
“不,你清楚得很。”依萍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书桓想起大上海舞台上她唱完最后一首歌时的神情,
“你迷恋我身上的刺,又贪恋如萍掌心的茧。”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书桓恍惚看见当年那个在报社楼下等他的女孩,“你永远在风暴与港湾间徘徊……”
夜风卷起她的话语,重重砸在书桓胸口:
“除非你溺死在温柔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