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母亲的画。”既明修长的手指轻轻描摹着画框边缘,“她曾经能把整个春天的阳光都锁在画布里。”
他的指尖在一处颜料堆积的突起处停留。
“后来...春天变成了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停在最角落的一幅画前:一个穿白裙子的小男孩站在钢琴旁,笑容僵硬得像个木偶。“这是我十岁生日那天。三个小时后,她摔碎了家里所有颜料管。”
依萍看见画框边缘有干涸的颜料渍,像凝结的血痂。
“父亲总说音乐是薛家的血脉。”既明突然用力拍了画框,刺耳的声音惊飞窗外的夜鹭。
“可他不知道,母亲后面的画作,钢琴的琴键都在渗血。”
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眼角的湿润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自从父亲执掌华明,家就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绯闻、股价、董事会...每一顿晚餐都像在悬崖边行走。”
他掀开一幅被白布遮盖的画作,狰狞的裂痕贯穿整片玫瑰园。“母亲用裁纸刀划的,那天父亲和沈小姐的绯闻上了头条。”画布上暗红的颜料顺着裂痕流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眼角细微的湿润。
依萍突然想起大上海那些关于薛渊至的传闻——冷酷无情的商业巨鳄,为了利益可以毁掉任何歌手的前程。
“明明原来不是这样的...”既明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都变了,她只是冷笑。我害怕画布被撕裂的声音,害怕瓷器破碎的脆响,更害怕他们之间死一般的沉默。”
他苦笑着摇头,“多可笑,我是这么懦弱,我竟然以为拼命练琴就能维系这个家。”
依萍突然明白他为何总在深夜练琴——那不是热爱,是困兽般的自我惩罚。
“十三岁那年我在哈尔滨遇见个女孩。”他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她嘴角带着血,却倔强地说自己叫小雏菊。”手指轻轻缠上依萍的发梢,“就像冻土里开出的花。”
依萍的呼吸一滞。那个雪地里消失的女孩,那个她刻意遗忘的冬日偶遇,原来早就种下了命运的伏笔。
“后来我才明白。”既明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闷在衣料里,“有些人天生就要带着伤痕开花。”
“你就像上天给我的礼物,你带给我勇气,听的懂我说的话。”既明颤抖的声音让依萍忍不住抱住了他。
屋外潮水拍打码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依萍捧起他的脸,在煤油灯摇曳的光影里,第一次看清他眼底那片破碎的星空——那里有母亲的颜料、父亲的琴谱,和那个雪地里转瞬即逝的小雏菊。
“明天……”依萍低喃。
“明天什么都不用害怕!明天你只需要做陆依萍。”他打断她,指尖抚过她手腕上的疤痕,“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那样,骄傲地绽放。”
“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需要证明什么。你的音乐,早就有资格被全世界听见。”
“既明,谢谢你。”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眶突然发热。
她转过身,仰头望进既明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星光,还有她小小的倒影。
“谢我什么?”
“谢谢你懂得真正的我,也让我看见真正的你。”
既明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吻住她的唇。
江风轻轻掀起窗帘,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体。
远处,一艘渡轮鸣笛驶过,惊起几只夜栖的水鸟。
月光像液态白银从窗口倾泻而入,将两道人影投在那些斑驳的画作上。
最角落里,那幅未完成的钢琴画突然被照亮一角——有人用极淡的笔触,在渗血的琴键上画了一朵几乎透明的小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