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邢城的天气格外冷,刚十一月底,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因为接二连三的暴雪,城市好几次停工停产,学校也放过几次假。
腊月初一,又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气温断崖式下降,教育局一纸通知,幼儿园与小学紧急停课。
这场雪下了一天没停,于是教育局干脆给全市的幼儿圆和小学都放了寒假。
得知消息后,季南他们开心极了,管他冷不冷的,冷了无非是家长给他们多添点衣服,但突如其来的长假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能撒花的玩儿了。
这个寒假很长,老师布置了厚厚的《寒假生活》习题册,季南觉得四十多天的时间怎么也能写完。但他记得之前的教训,不会把作业拖到开学前几天再写,而是打算边玩边写。
季南每天都不着家,不是去找赵深玩儿,就是去找壮壮或者高彦青玩儿。
在赵深家的时候,季南就和找深一起看书、写作业,有时候也看英文动画片,或者并排躺在赵深的床上看房顶上的“星河”,听赵深给他讲浩瀚宇宙……之类的,玩儿的都是一些安静的事儿。
尽管这样,季南也很喜欢,他和赵深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季南和壮壮、高彦青他们玩儿,都是玩儿动的、热闹的。比如,跪在地板上弹玻璃珠,比谁的“钢珠将军”能撞翻对方的彩珠;拍元宝,“啪”的一声,像放鞭炮似的;还有在冰上抽陀螺……每次季南都玩得满身大汗。
林英也不管他,季南每天都从早上玩到天黑,林英见他开心,只管给他穿厚厚的衣服,冻不着、饿不着就行。
这天,季南又来找赵深玩儿了。
但开门的不是找深,也不是韩奶奶,而是一个和他个头差不多高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一身珊瑚绒睡衣,隐约还能闻到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脸颊粉扑扑的,像一个瓷娃娃,精细极了,一看就和他们这些在土里玩儿的孩子不一样。
季南鼻尖冻的通红,敲门时脸上还挂着笑,但看见这张陌生面孔后,季南脸上的笑收住了。
难道他走错了?
季南后退半步确认门牌号,是“301”,没走错啊。
小男孩见眼前的人一脸懵,仰起小脸,开口问:“你找谁?”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傲气。
季南讪讪地回:“赵深。”
小男孩皱起秀气的眉毛,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是谁?”
季南机械地答:“季南。”
小男孩问一句,季南答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或许是赵深家中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腊月的风卷着细雪吹过楼道,卷起季南的裤脚,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季南在门口呆的时间有些长了,他有点冷。
小男孩听到这个名字似乎很激动,上下打量季南,问话时下巴微抬,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优越感,质问他:“你找我哥干什么?”
“你哥?”季南疑惑。
赵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弟弟?没听他说过呀。
此时,小男孩把半个身子挡在门缝间,脸上露出一些挑衅:“对呀。赵深是我哥,我才是他弟弟。”
季南皱眉,感觉到这个小男孩对自己有敌意,从敲门到现在,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两分钟,这个小孩还没让他进去,而且看起来也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季南:“我没听赵深说他有一个弟弟呀。”
小男孩的脸瞬间涨红,睫毛都气得发颤:“我当然是他弟弟!”
然而,季南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怒气。
这时,卧室门“咔嗒”弹开,赵深穿着藏蓝色毛衣走出来,扫过门口剑拔弩张的两人,目光在季南冻得发红的鼻尖上顿了顿:“南南,进来。”
赵深的声音像平静的旷野,安抚了季南被风吹乱的思绪。
季南这才回神:“哦!”
季南刚要迈进去,却被小男孩伸手拦住。
赵深眉头一沉,嗓音冷了几分:“安安。”
兄长的呼唤带着威压,让安安肩膀一抖,他攥着门把的手松开,终于不情愿地让道。
季南侧身进门时,还能感受到背后灼灼的目光,像根小刺一样扎在他后颈。
季南跟在赵深身后,压低声音问:“哥?他是谁呀?”
这个小男孩知道自己名字后,一脸敌意。季南寻思自己也没得罪过他啊,这才问得赵深。
赵深:“安安,我叔叔家的孩子。”
季南眨了眨眼睛:“亲叔叔吗?”
赵深点头:“嗯。”
他又追问:“他要在这里住吗?”
赵深:“嗯,年前再走。”
季南算了一下,这才刚进腊月,算到除夕至少还有二十多天:“住这么长时间啊。”季南没忍住声调。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季南赶忙捂住嘴巴,余光瞥见那个叫安安的男孩正抱着双臂盯着自己,毫不掩饰敌意。
其实赵深也很头疼这个问题,安安有些黏他,甚至对他有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而且安安很任性,说一不二,不同意就哭,哭起来没完,很不好哄,是被全家宠坏的小孩。“嗯。”
不像季南,很听话。
季南倒是没在意,他两手撑着兜来回晃悠,蓬松的羽绒服随着他的动作鼓起又落下:“哦,那他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呀。”
季南这时说的轻松,但如果知道接下来的半个月是“抢哥哥”的儿童战,恨不得时光倒流收回此刻的话。
安安大名叫“赵洝(yàn)”,三点水旁延续了赵深名字里的水意,又寄托了平安顺遂的意思。
安安听妈妈说,赵深不来省里上学了,要在邢城上学,他开始着急。
因为他一直在掰着指头数日子,满心盼着能和赵深上同一所小学,并且盼了很长时间,但是没想到赵深竟然在一个地级市上小学,并且不回来了,至少六年内不会回来。
他所有的期待都成了泡影,他受不了,开始闹了。
“为什么他不回来?”安安把玩具摔在地毯上,已经哭过,脸蛋涨得通红。
刘慧捡起玩具,抱住儿子,尽可能地安抚他:“因为哥哥的爸妈没时间照顾他,所以他才在外婆那里上学。”
安安却让刘慧接赵深回来:"你们可以照顾他!"
刘慧揉着他的脑袋:"连你都管不过来,哪还有精力......"话没说完,安安已经哭着要去找赵深了。
直到听见"赵深在那边有位新朋友叫季南",安安才停止哭闹。
“什么?”他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不相信地问。
刘慧给他擦掉脸上的眼泪:“你大伯母说赵深在那里交了一位好朋友叫季南,现在和季南在一起上小学,也不愿意回来了。”
安安生气道:“季南?季南是哪个土包子?”
刘慧作生气状,训他:“安安。不能这样没礼貌,季南是哥哥的好朋友,哥哥还给他买了全套奥特曼呢。”
结果,安安一听更炸毛,赵深让大伯母给那个土包子买齐了全套奥特曼!
他还没有全套呢,赵深怎么先给季南买了?!
他可真是气急了,气得直跺脚——有土包子跟他抢赵深,他绝不允许。
安安在家哭闹了整整三天,恰逢幼儿园放寒假,刘慧拗不过他,只好把他送到赵深这边。
安安没见季南之前,以为季南是一个土包子,灰头土脸、衣服打补丁,说不定还拖着两串鼻涕。
但是他没想到,刚才站在门口的季南穿着白色羽绒服,白白净净的,像他吃过的糯米团子,垂眸时,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大眼睛又圆又亮,整个人白得通透,与他想象中浑身脏兮兮的“土包子”一点都不一样,甚至长得很可爱。
怪不得赵深不回来呢。
原来是被“妖精”勾住了。
安安把季南当作《葫芦娃》里的蛇精,谁让他和蛇精一样都有双大眼睛,并且在心里冲季南咆哮:“还我哥哥!”
安安死死盯着季南,那个季南自从进屋后,就一直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转,哥哥去房间拿水杯他跟着,哥哥去接水他跟着,哥哥去卫生间洗手他也跟着……安安甚至怀疑,赵深上厕所,那个季南都会站在一旁看着。
真是个跟屁虫,粘人精。
明明自己才是弟弟,凭什么要被季南抢走哥哥?
他不允许。
赵深在洗澡,季南没在一边站着,而是坐在沙发上等赵深出来。
季南总觉得后颈发凉,回头一看,果然安安在狠狠瞪自己。
此时,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