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泪眼朦胧地重复着赵深回复他的那句话:“嗯,我们永远天下第一好”。
没多久,公交车来了,季南上车找到后排的空位坐下。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动,屏幕上显示“妈妈”,林英给他打来视频电话。
季南缓解了一下情绪,带上口罩,只露出眉眼,发现到自己没异样后,才接通:“妈。”
家里是白天,伦敦是黑夜。
林英系着碎花围裙出现在画面里,案板上还摆着半颗没切完的白菜。她推了推眼镜,见季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担心道:“南南,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呢?”
季南将手机抬高,笑着说:“在公交车上呢,马上就到家了。”
林英凑近屏幕,心疼道:“这是干嘛去了?”
“去图书馆写论文了。”车灯照亮了季南的额头,他带着口罩却遮不住眉眼的疲惫,“最近赶进度呢,想早点毕业回家。”
林英既心疼又欣慰:“记得休息,休息好才能学习好,多吃点......你看看你又瘦了。”
熟悉的絮叨跨越时差、裹着牵挂,让季南喉咙发紧。他努力让声音轻快些:“妈,您别担心,我吃的可多了,”然后又扯出一个笑,“等论文写完就去吃火锅,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听到这话,林英终于笑了,眼角多出几道皱纹来,“我们南南最乖了。”
即使现在季南已经二十四了,林英还是用小时候的口吻夸他。
这句从小听到大的夸赞,在异国他乡的深夜里,像团小火苗,轻轻燎过季南,让他心尖泛酸。
季南自从出国后,回家的次数极少,一是来回机票很贵,二是回家难免会想起很多伤心事。六年时间里他仅回了三次家,还好隔三差五的会给林英打电话。
视频那头,林英精心打理的鬓角露出一撮刺眼的白发,即便她向来注重染发和化妆,可眼角的细纹和脸上的浅褶还是遮不住变老的事实。季语川也是,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论文慢慢写,不着急,先把身体照顾好。”林英关切地叮嘱他,季语川也颇为同意的点头。
“好,我知道了。”看着屏幕中日渐苍老的父母,季南忍住快要泛红的眼眶。
或许是最近过的太糟糕,林英的关切来的又及时,季南原本因长久漂泊而变得坚硬的心,此刻像春日里初融的冻土开始软化破芽,生出几分感性来。
林英看出来儿子故作轻松,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辛苦,心疼道:“有什么事儿记得跟妈妈说,别自己扛。”
季南攥着发烫的手机,路灯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笑了笑:“您放心,没什么事儿,好着呢。”
季南总是报喜不报忧,他不想和林英说那些糟心事儿,不是有一句话嘛——少跟妈妈说难过的事,她帮不上忙,也会睡不着觉。
林英:“妈妈明天再给你汇点钱。”
季南连忙说:“不用汇钱,我够的!”
“没事儿,我和你爸都刚发了工资。”林英转身从抽屉里抽出存折,翻开给季南看了一个数字,“明天一早给你汇,多吃点南南,爸爸妈妈有钱。”
这句话像团火,灼得季南眼眶疼。当初出国虽不是他的本意,但林英和季语川还是掏空家底把他送出来,一出来就是六年。
高昂的学费和其他生活开支,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担负起的,尽管季南也在打工挣生活费,但他挣得那些钱,在这些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季南很难过,喉咙发紧得厉害,但不想让林英看出异样,强撑着笑道:“妈,我快到站了,要下车了。”
“好的南南,注意安全啊!”林英的叮嘱被公交车报站声模糊,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季南侧头看向外面不断倒退的街景,玻璃映出他泛红的眼眶,季南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看不到未来,看不到爱人,回不了家。
这样奔波的日子,一往无前却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日子,像永无止境的寒冬,快要冻僵少年时的心性。
季南很迷茫,很难过,很疲惫。
他无声咽下喉间的哽咽,逼退眼眶里的眼泪,车到站后,跳下车,裹着一身凉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