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不怒反笑,言语满是讽刺:“北越城的规矩?你一介女流之辈懂什么北越城的规矩,在这北越城府衙里你也敢教我做事?是也想体验一番拶刑?”
凤凌嘴唇紧抿,双拳紧握,指甲已然刺入肉中。
“姐姐,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七郎将手用力地往自己衣裳上抹了一把,轻轻用指尖扯动凤凌的裙摆。
“林知府,如果是我来教你做事,你可否听上一听?”
府衙外信步走入一人,是个中年男人,他身材挺拔,一席纯黑大氅随步履而动,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两个身披银色战甲的年轻男子。
“城主大人,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堂上的林知府像是座椅突然着火般弹射而起,频频朝府衙外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您的教诲下官何时未遵守过,自是洗耳恭听。”
凤凌扬起嘴角,小梅办事果真利索,她父亲这么快就来救场了。
在林知府朝凤渊行礼后,她也对凤渊矮身行了个晚辈礼,在林知府错愕的目光下轻声唤道:“父亲。”
林知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姓凤,他早该想到的。这北越城里,只有城主冠有此姓。不对,城主仅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几年前便已出嫁,至于二女儿……二女儿不是个傻子吗?
林知府心有疑惑,但未敢发问。他回想起自己方才威胁凤凌的话,不禁背脊发凉。
凤渊坐上林知府方才坐着的主位,看向凤凌,道:“凌儿,你来同我说说此处是怎么回事。”
在凤凌的一番述说下,凤渊逐渐明白整件事情发展的经过,他望着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的林知府,面庞逐渐冷硬下来。
凤渊心中已有决断。七郎这少年虽身负北狄血脉,但也确实是汉人的孩子。林知府是他所管辖的手下,手下没有实证就对这少年用刑,他也有御下不严之嫌。因此,他理应对这少年负责。
因着府衙里传出的动静,附近街道上的百姓纷纷凑到府衙门前看热闹。
凤渊下令让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入内。
凤渊向七郎高声道:“七郎,你虽行为无不妥之处,但身负北狄血脉,终是容易落人口舌。但我有一法可保你不再受他人欺辱污蔑,你可愿一听。”
七郎郑重点头:“愿意。”
凤渊道:“我要你当众立誓,画押留据,此后永不做危害北越城,危害北越城百姓之事。你可否能做到?”
七郎目光坚定:“能!”
北越城府衙里的文书手脚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张工整的书据便写好了。
凤渊问道:“可否识字?”
七郎回答:“认得。”
于是,七郎就着手指上流淌而下的血在书据上按下手印,大声在众人面前道:“我名七郎,在此立誓,永不会做危害北越城、危害北越城百姓之事,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凤渊起身,朝公堂下的众人道:“诸位也见到了,此子已当众立下誓言。他家中已无亲人,现我决定将他收入凤府,往后若他未作恶,诸位也不能为难他。若还有人拿他身份说事,欺辱于他,我凤渊必将追究。”
凤渊交代清楚后转身看向林知府:“林知府,你未辨明是非就对人用刑,所犯下的错你可认?”
“我认,我认!”林知府闻言跪倒在凤渊身前,“只是,城主大人,您请念及我是初次犯错,也受了小人蒙蔽,能否轻饶我?”
凤渊摆手:“幸好你未伤及无辜人的性命,一切都还留有余地。小惩大诫,罚你三个月俸禄。”
林知府连忙谢恩:“多谢城主!多谢城主!”
凤渊锐利的目光落在堂下的王家兄弟身上:“至于胡乱报官混淆视听者,按律当打二十大板。”
王家兄弟顿时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被几名官差拖走时口中一直求饶。
片刻后,响彻天际的哀嚎声与沉闷的棍棒声由公堂后传出,弥漫在整个府衙里。林知府瘫坐在公堂上,暗自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
暮色下,凤府的某个院落里传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七郎用他甜丝丝的嗓音道:“姐姐,姐姐。谢谢你今天赶来救我。”
凤凌但笑不语。
小梅见状,严肃地把七郎拉到一边:“你并不是二小姐的弟弟,不能如此称呼二小姐。你既已入凤府,就只能同我一样称呼二小姐。”
七郎缠满绷带的手无力地搭垂在身侧,他稍稍偏头朝凤凌看了一眼,眼里的水雾似要溢出。
凤凌无法招架,只得向他招了招手。七郎似得到糖果的小狗那般摇着尾巴朝她跑来。
她语气里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温柔:“往后在府内,若有其他人在场,你唤我二小姐便是。若仅有你我二人,你依旧可以唤我姐姐。”
七郎雀跃道:“姐姐,你真好。”
身前的小孩把眼睛笑成新月的模样,柔软的黑发放松地搭在他的额边,如画的眉尾若隐若现。
凤凌忍不住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小孩立马羞赧地低下头。
两日后。
凤凌恼怒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你的手指又渗血了!”
七郎赶紧心虚地把双手背在身后,不敢直视凤凌,支支吾吾道:“姐姐,我……我方才只是去提了两桶水。”
凤凌叹气:“不是让你等手上的伤完全愈合后再干粗活吗,怎么不听话。”
“姐姐,你救了我,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七郎的头垂得很低,看不出表情,“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凤凌凝视七郎片刻,道:“要不这样,我记得你不是识字吗,在你手伤还没痊愈前就每日念些话本给我听。”
七郎抬头,满脸惊喜。
于是乎,她就惬意地握着手炉挨在前厅的靠椅上,小孩绵软甜糯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每当遇到认不得的字时,他总会倾着身子用上目线对她投以求助的目光。在得到解答后,他蝶翼般的睫毛扑闪,眼里盛载漫天星河。
时间便这般一日一日流淌而过,七郎的手指也逐渐痊愈,腕上亦重新戴上了他那条青色手绳。但他似是养成了习惯般,每日做完府里的活儿后总要来给凤凌念上几段话本。
凤凌显然不会拒绝,她喜欢听七郎念的话本,尤其是在她偶尔用话本里的桥段逗七郎时,他雪白的脸颊总能在瞬间晕染上绯红,每每都让她觉得十足的有趣。
就当她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这般逍遥自在时,父亲面色凝重地敲响了她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