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歌凤躺在一张大鹅绒沙发上,歪靠着,等周天钰给他上药。
周天钰从他那只祖传的老黄檀箱子里找出一瓶活血化瘀的铁青散,一包收口的紫珍粉,两副黑虎伤膏。
——这还是大伯留下来的。
他小时候为着唱戏的事常挨父亲的打,老头下手重,并且有规矩,势必要用细长柔韧的竹条抽,抽得他浑身红凌凌,几乎皮开肉绽才罢休。
大伯跟兄弟不同,是个相当和善慈祥的人。他心疼侄子,偷摸把罚站的周天钰抗回房,给他上药,从又硬又浆的鞋底下掏铜板给小钰宝儿买糖吃。
这种日子大概有三年,父子之间是动了真干戈,为的就是戏。
周万平不肯让周天钰学戏,一狠心,砸了盅,把碎瓷碴子往周天钰嘴里塞,掐着他的下巴命令他吞下去。他要坏了他的嗓子,断了他所有念想。
可周天钰糊了满脸血,硬是不肯放软。
他瞪着眼,咬着牙,站到高高的台阶上去。呸一声,把混着牙齿的血水吐在周万平面前。
周万平抹一把脸,掌心又热又湿,一股腥气。他攥住周天钰的脚踝,想拽他下来:“臭小子,这可是苦行当啊!”
周天钰两撇乌浓的睫毛一抖不抖,眼神亮而有力,目光刺出去,像楚霸王的剑。它宁可让虞姬用于自刎,也不愿就此折戟。
“尔等听着。”
四个字念白似的,说得铿锵有力,断金裂玉。
“平生志气运未通,似蛟龙困在浅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
词唱完,他便昂头拔腰,手一指,直冲九天。
“好哇!”大伯猛地站起,哼着腔,噔噔蹬蹬,快步跑进房内。他拔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剑,鱼肠,湛卢,太阿或者轩辕,斩奸臣昏君,杀佞贼流寇。他大喝一声,唱道:“吾辈英雄,正当如此。”
回头,剑一抛,让周天钰稳稳接住。
小戏子就这么把自己的前半辈子定了,他等大伯把祖师爷请出来。
铜铸的老郎神已经生红锈,发青斑,让两支蜡烛照着,却折散出夺目的亮光。
周天钰下高台,他迈四方大步,威武昂扬,走到神像之前。
砰一声,手拍在香案上,一口血,还有两颗尖嫩的乳牙,这就是他的束脩礼。
大伯替他写了投师帖,他不识字,就在上头画押。
五指,一个小小的掌印,从今起,生生死死都是戏子。他磕下三个响头,朝祖师爷,朝周家列祖,朝他爹。
经过这场拜师礼,周天钰就入了行,成了一个下九流的戏子。
他一唱就是七年,把周万平唱死了,又把他大伯唱死了。
好哇,可叹他一个英雄好汉!
周天钰想到这里眼角泛了红,应歌凤搂着他的肩,问他:“又想什么呢?”
“没有什么。”周天钰只是不说。
应歌凤轻轻的一声冷笑,撒开手,两只脚缩进银狐毛毯里去了。
他知道周天钰对自己有情,可这情还不够多,不够浓。他一个婊子,是贪得无厌的。他没了阿玛,没了额娘,他走失了兄长,孤身一人。他得在这个乱世里要点真心,要点爱。
应歌凤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懒散地闭闭眼,又睁开,盯猎物一样盯着周天钰。
这小东西,年纪轻轻,心里却装着许多事,还愣是不说。
应歌凤想,他到底不信自己,他们的关系仅仅在那些浮于表面的暧昧,在于□□上的一点交锋。
然而,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朝一日,他会让他服服帖帖,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代给他。
“周老板,膏药还没贴呢!”应歌凤解开皮带,将西裤褪到脚踝。他展着腿,任由周天钰看。
虽不是头一次了,周天钰却仍旧要脸红。他点燃自来火,把药膏烧热,手按在应歌凤的腰上,问他:“是这儿吗?”
“往下一点。”应歌凤偏头瞧着他,不动声色的。
周天钰的脸显然红了,嘴唇微微干燥。他用舌头敛,舔得潮湿。手摸索着,是一块柔软滑腻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