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歌凤都让他气笑了,狗崽子连话都不会说,看来唐雪贞这和事老横竖是做不成了。
他起身,走到三眼面前,轻轻踹了他一脚,傲着他小贝勒爷的脾气道:“不回。”
三眼闻言知道又白跑一趟,准备走,还没抬脚却想起一句话来。
“大爷,我们家爷说太真外传的戏本子他改了改,新的霓裳舞裙也都做得了,回头跳给大爷看。”
三眼说完仍然站着,应歌凤愣了神,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小戏子还记着他想看他唱《太真外传》,演杨玉环,穿那些缀金缠纱的裙子,站在翡翠玉盘上跳舞。
可他并不要看他这样摆弄风骚,他只肖简单地为他唱两句。
扮太监,唱斩月,唱小楼梦,唱浓眉赤目的大武生也成,他都不在乎,只要周天钰高兴。他愿意一辈子听他唱,坐在台下为他喝彩,为他断金折玉碎琳琅,为他笑,为他流泪,为他情爱关前走一回。
应歌凤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回房间,把门关上了。
三眼独自一人走向十八街,他没有替他的爷把大爷带回去。唐老板说了,他俩还得再抻抻,抻过这一段,就又如胶似漆,恩爱如前了。
三眼不懂爱,他觉着爱是复杂的东西。他的爷跟大爷分明是互相喜欢着的,可他们要吵架,要分开,互相地不见面。他的爷生了病还在喊大爷的名字,而大爷只听他说了一出戏就要哭。
月亮高升,湿黄一片,像旧日的太阳。街上有马车路过,车上坐着两个被雪白裘毛拢住脖子的歌女,她们在唱曲儿,像是让人掐住了咽喉,尖嫩又细软,飘飘袅袅的随风而去。
夜又静下来,三眼走远了,应歌凤却是没有睡。他揿电铃,叫小厮拿唱片过来。
是上个月刚灌的,周天钰唱了一出《贵妃醉酒》。
那天,他穿着件月白长衫,襟眼儿上簪一朵红梅花。
杨贵妃醉了酒,微微眯眼,目光朦胧地望向他,仿佛他就是唐明皇。
千等万等,终于等着他来了。
应歌凤又想起他们头一次见面,在都督府里,一个是花钱买来的婊子,一个是拿枪抢来的戏子,同病相怜,芝焚蕙叹。
他没想过会爱上他,他也没想过会对他有情。只是两双眼睛互相看着,仿佛要看到心里去。
小时候,宫里的王太监替他问灵扶乩,问前途,是未卜,问钱财,是不知,问情爱,他倒笑了一笑,说红鸾在南方,喜得杨玉环。
应歌凤是不爱女人的,他骂王太监胡言,叫随从赏了他两耳光。而现在,他真遇上了杨玉环。男男女女的,全不重要,要紧的是,他是周天钰。
唱片一圈圈地转着,铜黄色花骨朵一样的喇叭里传出那高力士与裴力士尖细的声音:“天色已晚,请娘娘回宫!”
应歌凤听着,不知是杨贵妃还是周天钰,他唱:“去也去也,回宫去也!唐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骗得我欲上欢悦,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
——去也,去也。
应歌凤起身,披上他的大氅,要往十八街去。
还未到门口,两个背枪的卫兵进来,请十三姨太的安:“都督叫您回去,快快收拾好东西今晚就随军上南京。”
“都督回来了?”应歌凤一拧眉毛,问道。
“是,都督现在上十八街十四姨太那儿去了。”
应歌凤心里猛地一惊,他揪住卫兵的衣领,将他往外扯:“给我去开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