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半出你又为什么眉清目秀起来?”应歌凤不禁问。
“我之将死,自然要还自己一个原原本本,清清白白。人嘛,生死之时便是最玉洁冰清的。”周天钰解释,“这一场戏是希伯额外加的,演的桓公回魂,想再见一眼当年初入宫时那个天真无邪的竖刁。竖刁便换了衣裳,变得面目清爽,仿佛依然是十四五岁的乖顺少年。他做臣子,忠心侍君,君主在上,对他如爱手足。言之他们都认为不好,可我倒觉得很不错。”
王希伯跟窦言之都是戏社里的人,应歌凤专门花高价聘来给周天钰写本子写传记戏评的,为的就是捧红他的小戏子。
两人互相依偎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起戏来。
应歌凤回想起那出《小楼梦》,略略地也咂摸出一点滋味,觉得周天钰演的太监其实也很有意思。
“我从前进学,听翰林的公子讲过野史。”应歌凤说到这儿,周天钰便起了八卦的好奇心,仰起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来认真听,“什么野史?”
“传说竖刁是桓公的男宠,养在床上玩的,不过玩着闹着就动了点真感情。所以这本子经你们一改,最后那出少年打扮的戏倒是愈发有趣味了。”他问周天钰,“最后那段怎么唱的来着?”
周天钰坐起来,临时给应歌凤演了一小段:“华胥一梦醒难留,金鞍玉马化云游。恨此生繁华参不透,到终时还我少年头!”
后面是反二黄的散板,又唱:“流光易把朱颜锈,铜镜里——骷髅对王侯!”
戏完了,应歌凤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看周天钰,觉得小戏子这幅妆容也没那么丑了。
他爱唱自己的戏那就让他唱,佞臣也好,奸邪也罢,丑人烂心,浓须华发,都随他去,倒也有趣。
周天钰还在想着应歌凤说的那出野史,然后突然说道:“照你的故事讲,我大概是爱上练春啦!”
练春是跟周天钰搭戏演桓公的那位生角,可应歌凤不认得,一听便拧起眉头来了:“你爱上谁?”
周天钰被应歌凤一瞪眼反而咯咯笑,他知道应歌凤是吃醋了就凑上去亲他,讨饶道:“是我说错了,我哪能爱上他,我爱——”
“你爱谁?”应歌凤捉住周天钰的腕子,压着他的胸膛。
“我爱你。”周天钰说得轻声,他对这样直接地表达情爱总觉羞耻,于是偏开脸去。而应歌凤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小钰,你再说一遍。”他有些激动,把心上人搂在怀里。
“我——”周天钰环着应歌凤腰的手臂收紧了,他说,“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了,你大概是不知道。”
“我知道。”应歌凤说。
周天钰心砰砰乱跳,他攥紧应歌凤的睡袍,问他:“那你呢?”
什么都做过了,到底没能说出一个爱字。仿佛是陈词滥调,不配他的真心。
可应歌凤知道,周天钰就等着这句话,他要让他说透了,说烂了,然后狠狠地记在心里,到死都记得。
应歌凤托起周天钰的脑袋,告诉他:“我爱你,比你爱我还早些,你才是那个不知道的,小傻子!”
周天钰被吻住了,他吻得很认真,也很高兴,直到楼底下又吵起来。
“是师哥回来了。”周天钰抹抹嘴,从应歌凤的胳膊底下钻出来。他一跳,就下床跑到楼下去了。
客厅里一团乱,刚从大杂院回来的唐雪贞被陈逐山逮个正着,那匪贼粗蛮地扭住唐雪贞的手腕,抽出皮带一捆,拖着人就要强行带走。
唐雪贞狠狠踹了陈逐山一脚,夺下枪顶在他脑门上:“要么滚,要么我杀了你!”
陈逐山啐出一口血,露出威胁的阴狠的笑来:“那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