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卫兵来送饭,他一脚踹翻,洒了满地。到中午,依然是不吃。等晚上那一顿端进来,连碗都让他砸得稀烂。
“让我出去。”应歌凤揪住卫兵的衣领。
卫兵脸皮硬邦邦,铁皮铜面似的毫无表情,不声不响又退出去了。
应歌凤反抗不成,连火都没地儿撒,干脆横在了床上。
他摸到自己口袋里那张让大哥揉皱了的报纸,又想起周天钰来了。
小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有没有去上戏,今儿演的是哪出呢?斩月还是太真,还是锁麟囊?大概是刺虎罢,小东西这阵子很迷梅先生,梅先生的刺虎是他的心头爱。下个礼拜梅先生在上海天蟾唱这一出,他还答应周天钰带他去看。
应歌凤很想小戏子,想得心口紧跳,渐渐发起麻来了。
昏昏地又躺了一夜,第二天醒时应歌凤只觉头昏眼花。
大概还是没吃东西的缘故,他饿得胃痛,从柜子里找出一桶饼干,吭哧吭哧嚼起来。
他此时正在进行绝食,绝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吃完了就抹干净嘴,把饼干桶藏得严实,又演起戏来。
当日下午,邱兆真终于出现。他听说应歌凤两天不吃东西,简直急坏了。
“你这是干什么?”
应歌凤说话时气若游丝:“你就让我饿死吧,饿死了就没人给你丢脸了。”
“放屁!”邱兆真抱着应歌凤,给他喂羹汤。
应歌凤抿着嘴,眼圈一红,突然哭起来:“你以前都不会凶我一下,现在倒好,要么打我,要么骂我。”
邱兆真有苦难言,心说我什么时候真打你了,骂你也是为你好。
可他只是沉默,不舍得再多说一句重话。
而应歌凤这边一旦开始哭就没完没了,他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本来过得好好的,准备给自己讨个老婆,周老板长得多漂亮,又疼我,唱戏还好听,这种媳妇儿我上哪儿找去。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了,你倒好,你就不同意——”
应歌凤眼泪直流,连鼻涕也淌下来。他一边认真哭,一边又觉得这样不大体面,于是攥着邱兆真的袖子抹了把脸。
邱兆真没说话,因为他听见应歌凤喃喃地叫了一声额娘。
小弟总是这样,伤心了就要喊额娘,他是想额娘了。
额娘是冬天过世的,她怀了他的孩子,小小一个肉囊,裹在一层薄的胎衣里,从身体里掉出来的时候已经死掉一半。
额娘把他抱在怀中,说自己命不好,只能有燕翾这么一个孩子。
——她从不把他当做自己的小孩,尽管他从她的身体剥出来,他含有她的骨血。
邱兆真把应歌凤搂住了,他掰他的脸,仔细地凝视他。
跟额娘真像,眼睛,鼻子,嘴巴,一个旧的胎,他跟额娘的胎。
邱兆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给应歌凤擦眼泪,又喂他吃东西。应歌凤不肯吃,他就坐到一边去抽烟。
抽完了,他让应歌凤穿上鞋子,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应歌凤心里一喜,却还是问:“滚出去干嘛,我正关禁闭呢!”
“他在外头等你,这么大的太阳,你若是想晒死他,你就在这儿躺着,别动。”
邱兆真话音还没落,应歌凤就跳下床,跑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