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定的八月廿三去上海,可因着灌唱片的事,出发日期直拖到秋高。
周天钰共录了十五张唱片,钻针两面七张,钢针两面八张,片心统一做成橘黄。
应歌凤一看母版,觉得忒丑了些,要求重做,改制成周天钰喜欢的牡丹红。
封面也需修整,才子佳人的传统装扮太俗气,要画些燕凤之类,显得高贵典雅,一人一凤也代表他跟周天钰情意切切。
于是,百代公司的人又拿去改。
不过毕竟是额外的要求,其中耗费的财资就要应歌凤自己填补。这笔钱就不可胜数了,等账房月底一结,支出近五万。
应歌凤这才知道,自己是闹了亏空了。
所以,他隔三差五地就要跑到大哥的司令府里去,顺便带上些礼品。比如,周天钰吃剩的人参鹿茸,周天钰裁衣裳用余的绫罗绸缎,周天钰戴了一次的珍珠玛瑙手链。他大概忘了自己的大哥从不喜欢这些东西,若说要送人,大哥连妻妾情人都没半个。
应歌凤叫佣人将东西装饰好放在几只玻璃匣子里,恭恭敬敬地亲自送去司令府。
邱兆真眼皮一掀,知道他小弟打的坏主意。
可不给不成,应歌凤赖在他办公室里就不肯走。
这小子向来八面玲珑,聪敏机灵,他给大哥捏肩捶腿,斟茶递烟,一副殷勤讨好的笑模样。
邱兆真无法,在应歌凤的软磨硬泡下开了张十万块的支票给他。
应歌凤得了钱便欢天喜地地出去了,临走,看见墙上挂着一双剑。
剑鞘饱满,乌黑发亮,雕有龙凤之纹,剑柄上还镶着两颗碧绿的翡翠。他命人取下来,开剑,剑刃薄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果然是宝物,应歌凤想,可以给周天钰上台演戏用。
《霸王别姬》就有一段,虞姬为项羽舞剑,要是用这两把,那剑花飞甩起来就漂亮得多了,定能搏个满堂彩。
应歌凤拎着宝剑走了,都没跟他大哥说一声。
邱兆真从办公室出来,墙面空了,架子上的郎红釉观音瓶跟万花彩绘雕刻罐也不见了,应歌凤是连带罐子里插着的法国珍珠茉莉都顺了去。
“小兔崽子,就知道白拿,都快把我的司令府搬空了。”邱兆真气得骂人,但骂完只是无奈地摇头一笑。
他又想起小时候应歌凤跟他闹,要抢他手里的一柄玉如意玩。他不肯给,应歌凤就咬他的小臂,被骨头一硌,摇摇欲坠的乳牙便掉下来。应歌凤哭着要他赔牙,还骑在他脖子上撒尿,最终被玛父逮下来,屁股挨了两巴掌。
邱兆真想到这里就进了办公室,叫张副官再汇一笔五万块的款子到应歌凤账上。
应歌凤得了信儿高兴得不行,打算带周天钰去舞场里玩一玩,转头就忘了跟傅老三的约定。
及至傅老三亲自找上门,应歌凤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码子事。
傅景沂要谈一笔生意,此事非得请应歌凤出马,他要应歌凤帮他将温州的那几位难缠鬼摆摆平。
应歌凤眼睛一眯,叼着卷烟没有说话。
傅老三是要借他大哥邱兆真的势铲除商会中的异己,明州司令、省委公安厅长,这些名头压下来,事情不成也得成。
傅老三已经是火烧眉毛,他的一批货被扣在上海海关,如今全拿不出来,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他再也坐不住了。
应歌凤却是不急,他对商会之事并不着意,一颗心全挂在小戏子身上。
小戏子今儿穿的什么衣服,演的哪一出,龙虎汤喝得没有。事无巨细,他通通要过问一遍。
傅景沂打量应歌凤,两道深邃的目光盯着他。
片刻之后,他又笑道:“凤哥儿,这回你无论如何都得陪我跑一趟上海了。明州没有人能帮我解决这事,也只有你。”
他说话娓娓的:“我晓得,你向来很重情义,不会忘了咱们曾经的交情。你瞧,你做公债被卷走的那十几万还是我跟二爷帮你讨回来的。”
傅景沂好话说尽,又给应歌凤戴高帽,应歌凤都要被他捧到天上去了,得意得浑身软绵绵,热烘烘。他最爱人家夸他,褒美他,于是便将此事应下来,约定后天正午随傅景沂去上海。
“凤哥儿,上海是很好玩的,你可别忘了带上周老板。”傅景沂特意提醒一句,“梅丽云跟程小秋最近在上海的天蟾唱擂台,我听说周老板是他们的忠实戏迷,可不能错过了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