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钰没出场就卸了妆,他披上大氅随着应歌凤往外走。
还未到门口,便看见一队日本兵守在那里。周天钰皱了皱眉,心头微微地发跳。
应歌凤却是拉着他大摇大摆朝前走,丝毫不怵。
日本人带着兵,他们也带着兵,日本人有枪,他们也有枪,最糟糕无非是打一场,谁又怕着谁?
尽管在戏园子里开枪引起争斗是鲁莽之举,不慎还会殃及他人,但应歌凤是管不到那么多的,但凡有人要伤周天钰,他就不会客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些日本兵并没有阻拦他们,反而恭敬地鞠躬,齐齐喊道:“周老板慢走!”
说的是蹩脚的中国话,带着粗糙的东京口音。
周天钰冷哼一声,捏紧了拳头。他每日看报纸,总能见日本兵欺诲国人的新闻,因而对他们十分痛恶,恨不得照着面门一人给两拳。
这时,跟在后边的戏院老板见形势不妙忙窜上来,他朝周天钰讨好地笑,压低声音恳求道:“周老板,您可别发气,不然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周天钰想了想,没说话,跟应歌凤一同出去了。
一坐上车,他便觉背后凉津津,衣裳贴着皮肤,已经是腻出了一层冷汗。
突然身子一热,是应歌凤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搂进了怀里:“别怕。”
周天钰手臂环上应歌凤的腰,紧靠着他:“也不是怕,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应歌凤吻了吻周天钰的额头,握住他的手,“有我在呢,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燕翾,真叫你说准了,日本人果真是盯上我了。”周天钰眉头紧锁。
应歌凤沉默着,他看向车窗外,那如水的夜色,仿佛跟十几年前一样。
应歌凤又想起他跟大哥受皇上召见,进宫去瞧戏的那天。
演的是什么他全然已忘,只记得戏没唱完,那小花旦就被老佛爷叫人拉到午门斩首去了。
因为他唱嘎调时走了音,惹得老佛爷十分不高兴。大家都说,老祖宗的耳朵是顶灵的,一点不好她都能听得出来。
当然,后来发生了更糟糕的事。这位小花旦在被绑下台时忽地从口中喷出鲜血来,甚至把伺候老佛爷的那位宫女大人的新鞋弄脏了。
占卜观相的王太监说,此乃血光之灾,大不吉。
所以,小花旦当然要死,并且死不足惜。
从那之后,应歌凤就总想起小花旦的那一口血,简直是吐得酣畅淋漓,让人有种异样的痛快。
再往后,应歌凤才知道,那戏子是发匪的后代,他恨透了皇帝跟太后,宁死都不愿唱一场好的给他们听。于是,他便找到一剂偏方来吃,好弄坏自己的嗓子。
应歌凤出于好奇还问过王太监小花旦吃的是什么偏方,王太监很喜爱他,偷偷告诉他这叫飞花散。
应歌凤问王太监讨要,王太监笑得眯起眼睛,刮了他的鼻梁,逗他:“贝勒爷真调皮,这是您可以拿的东西吗?”
王太监说着又俯下身,一把抱住应歌凤的大腿,喘着粗气道:“您,您赏小的一个笑,我便给您。”
应歌凤狠狠踹了他一脚,冷笑道:“狗东西,你也配?”
王太监最终还是给了,是被应歌凤的小厮拿刀架在脖子上逼出来的。
一只碧绿的小葫芦玉瓶,大概指甲盖那么大。
应歌凤拧开盖子,里头是雪白的粉末,又香又甜,味道很好闻。他一直把玉瓶藏在香囊里,可惜,后来在南下逃难的路上给弄丢了。
应歌凤不断想着飞花散,几乎一整夜没睡。
第二天清早,他便出门去了,只跟周天钰留了个口信儿,说要办点事,晚上不回来吃饭,叫他不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