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邱兆真说完话,应歌凤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昏怠模样。他翘着脚,将小戏子白嫩的手攥在掌心里,又搓又揉,很是享受。
小几子上放着两张机票,从上海出发到香港,时间是后天下午。
“你们俩必须走,现在连租界都不安全。”邱兆真道。
应歌凤心不在焉地哼哼了一声,他对战争向来是不在意的,无非就是死些人,况且,就算是死也轮不到他。
“小兔崽子,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邱兆真看着应歌凤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巴掌扇出去,打得应歌凤后脑开花。
“哎哟,你轻点儿,疼死我了。”应歌凤捂着脑袋,他又蹭进周天钰怀里去了,撒着娇跟周天钰说要揉一揉。
周天钰红了脸,他不敢在邱兆真面前跟应歌凤做太过亲密的事。于是,他扯了扯应歌凤的睡袍袖子,压低声音劝道:“你好好听着,别叫大哥哥生气。”
应歌凤得了周天钰的令,这才坐得端正。
邱兆真铁青着脸,低吼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这两天日本人已经准备进犯杭州,明州是危如累卵。上头下了令,必要时炮轰,哪怕夷为平地也不能让日本人占了去。”
军事部署政治决策的讯息邱兆真不能多透露,他皱着眉,一手一个,将应歌凤跟周天钰拎起来:“去,收拾行李,马上给我滚!”
其实,应歌凤对去香港是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只听说香港繁荣,比起上海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去,想来也不错。
只是小戏子恐怕不愿意,这小东西是很恋家的,他在明州生活了近二十年,怎么舍得离开。况且,他爹留下来的戏班子还在明州,他一走了之,叫大杂院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应歌凤没动,他看看周天钰,又看看邱兆真,左右为难。
这时,张副官走上前在邱兆真耳边说了两句话,邱兆真一看手表,已经晚了。他还要去回营里开会,决定下一步的计划,没工夫再跟应歌凤耗下去。
临走前,邱兆真又告诉应歌凤,在他的保险箱里藏着二十根金条,要他去拿。
“钞票是不好带的,再说,现在这钱也不一定值钱,不如带金子,到哪儿都饿不死你们。”
应歌凤也没说什么,他仍然不把邱兆真的话放在心上。
待邱兆真带着兵离开之后,应歌凤又横在了沙发上,他揿电铃,让佣人送一杯热蔻蔻上来。
周天钰坐在他旁边,皱着眉思忖,又问应歌凤:“燕翾,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应歌凤把周天钰搂进怀里,吻着他的脸颊,说道:“没有的事,你听大哥吓唬人呢!”
周天钰哦了一声,真信了。
两人没收拾一点行李,照样地吃饭睡觉,等到第二日的下午,外头嘭一声轰响,整幢房子都剧烈摇晃起来,应歌凤这才意识到,日本人是真的打进来了。
应歌凤连鞋子都没穿,跑到园子里去找周天钰。
周天钰正逗着两只鹦哥儿玩,他被响亮的炮声轰得耳朵边嗡嗡铮铮,人也吓懵了。
等应歌凤喊他,周天钰才缓过神来,忙跟着应歌凤跑进屋里去。
他们让小厮收拾行李,为了轻便,四季的衣服只带两套,其余的箱子里全都装上金条。另外还要带几卷钞票,以备不时之需。
周天钰急忙去开他那两口旧檀木箱子,里头有他爹妈跟大伯留下来的东西,不值钱,可也不能丢了。
一一地装进包袱里,装到最后,周天钰才发现还少了一样东西。
“燕翾,戒指,戒指落了!”周天钰急得要哭出来,他忙往外跑,叫佣人去备车。
“什么戒指比命还重要,你若想要,等到了香港我再给你买上一百只。”应歌凤道,他攥着周天钰的手不让他胡来。
“你送我的那只粉宝石戒指。”周天钰用力一掼,甩开应歌凤,“不行,我得回十八街去取。”
“你疯啦?”应歌凤气得发急,他想逮住周天钰,但来不及了,小戏子蹿得飞快,一眨眼就冲出门外去了。
应歌凤只好跑出去,跟着他。
卫兵备好了车停在门口,现在还算清朗,刚刚开过两颗炮,大概暂时不会打起来。
应歌凤命令司机开快点,司机却快不了,车子终于还是在老外滩停住了。
路口已经被四处奔散的人群堵住,车根本没法动。
应歌凤只好拉着周天钰下车,他们逆流向前,朝着对面绯红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