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冲刷石壁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跪拜的人潮长久沉默,死亡也变得遥远。
另一边,靠近神像的一处角落里,华高特的学生们渐渐跟了上来,细碎的讨论声越发嘈杂了起来,习涿依然愣怔在原地。
“老大,老大。”木潇轻唤着,将人慢慢拉回到了他和路予同的身旁。
“老大,你没事吧?”路予同焦急地问着,黄沙之下一同看过万年前那段记忆的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个神像对于习涿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事。”习涿故作轻松地说,“谁能想到这群人费这么大力气上来,跪的居然是一条鱼啊。”
他想不到,数万年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十翅小鱼,竟然真的会在一方陌生的天地里被人铭记至今,还是,以如此虔诚的模样。
......
“你确定没看错?”
“没看错,我这都对着书看好几遍了。”
“确定这本书里就一种鱼长这样?”
“确定啊。”
慢慢围上前来的一众华高特学生们,手举着那一本化学老师乾清临出发前发下来的《山海神话录》,翻开后停在中间的某一页上,对着眼前巨大的神像,来回看了又看。
“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涿光之山。嚣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中多鳛鳛(xí)之鱼,其状如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瘅。”周围不停有人一遍一遍地背着的原文。
“涿光山-鳛鳛鱼——课外辅导排在第一位的课题,原来指的就是这个啊。”
“但是,十翼虽然对上了......”
“这条鱼身上怎么多出来了一条飘带啊?”
飘带?
小鱼的翅膀上什么时候有过飘带了?
习涿疑惑地抬起头向着上方神像,沉沉地望了过去。
鳛鳛鱼华丽的十翼纵横交错,四散伸展,直插入蔚蓝天际,而在那中间赫然萦绕着一条轻盈的飘带,随着翻腾的翅膀一齐飞扬在身侧,舒展自如,栩栩如生。
习涿看着飘带长长延伸出去的尾端,在咸涩的海风里猛然晃了神,他仿佛看见了一条悠长的老巷。
光影从老树的绿荫间倾泻而下,斑驳的墙面里嵌着屋檐与窗格,习涿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人牵着,视线缓缓放低。
他们正在明净的青石板路上奔跑,空气里雨后的潮气尚未散清,眼角余光处是并肩欢笑的红衣孩童。
是,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小哪吒。
“当!”
一颗从下方投来的小石子,擦着习涿的眼角打在了前方的神像上。
“当!当!”
接着,又是连续的两颗,石子落在沉重的石像上,敲击出来的声音却很清脆。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他们看见一个衣着凌乱的小女孩,正手脚并用地顺着广场旁边一处不起眼的石柱爬了上来。
“当!”
小女孩喘着粗气,上来之后连休息都顾不上,继续摸起地上的小石头,就开始往神像上砸,一边砸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大喊着什么。
“老大,这是什么?要开始暴动了吗?”路予同看着那刚刚到自己腰部的小人儿玩笑地说。
习涿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不就是自己当时从水里捞上来的女孩吗。
小女孩灵动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娇俏的小鼻子下方,嘴唇紧抿向上高高地翘着,俨然一副谁也别想轻易招惹她的厉害模样。
也难怪习涿认不出她,女孩身上穿着的衣服实在过于奇特,就连一向自诩行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木潇,看了一眼之后都直摇头。
衣服上袖子不是袖子,口袋不是口袋的一堆白色破布坠了一身,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根不知道是从哪里掉出来的长带子,泥里沙子里的滚了几圈后,现在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习涿是最知道女孩经历过什么的,没有这场海啸,说不定,这身衣服原本会是一条样式还不错的裙子,正想着,女孩奔跑间随风飞扬的衣摆碎片,忽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随着女孩的动作零散甩动的衣摆,不多不少自上而下正好十块,身后在泥沙里不停翻滚着的长带子,像极了失去神力控制,再无法悬停于半空的飘带。
所以,她是将自己都扮成了小鱼的模样吗?
那为什么,这一刻,她又是如此地痛恨着神像呢?
习涿稍加思索便很快了然了,神明们都是怎样被信徒遗忘的呢,大概,是源于无助。
在信徒们遭受苦难,最需要神明出现的时候,神冷漠无声,遗忘开始于一次又一次的质疑,和压抑的愤怒。
神微笑着,任天灾带走了整日虔诚叩拜的爹娘,女孩怨恨的双眼里,满是茫然。
海浪起伏带起破碎的十翼,倔强而幼小的身躯拼命挣扎在风中,好似漂泊无依的柳。
习涿冷笑出声,不值得的,根本不值得,这样荒谬的神明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呢,他看着疲惫不堪的小女孩缓缓地伸出了手。
这时,神像后面的一方小石窟里,猛地跑出来了一个孱弱的蓝衣男孩,小男孩大哭着颤颤巍巍地拦在了女孩前面,说什么也不肯让女孩再打神像。
哭到抽搐的小男孩说出来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一群人蹲在旁边听了半天,才勉强确定小女孩的名字里有一个“朝”字,只好,被暂时命名为了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