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夏始终明白,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不应该奢求爱。
想要被爱更是荒谬至极的笑话。
生于燕国皇室,母亲是深受燕王器重特允摄政的王姬晋恣,父亲是家财万贯的陈侯,自己似乎身份显赫,尊贵至极。
所有人大概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母亲晋恣心在朝堂更无心小情小爱,一年能够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更是不必细说,自幼便只有乳娘陶氏待他算得上上心,乳母有自己的孩子,因而对他也无法做到时时关切,但也对他嘘寒问暖、爱护有加。
乳母常言,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待他能够读书学习时,他虽不喜与人交往,却也总是能够演出一副温润模样。只要他那副温柔乖顺的模样,乳母便总会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十二岁那年,这世间唯一一个待他好的人却死于一场意外。
那时晋夏方才与陈侯离居,独自居于晋恣特遣的行宫中。
晋夏几乎此刻还能想起那时的场景,他一如既往地推开宫门,仆从们却忽而面面相觑不敢看他。不知怎得忽而心间一凉,待到推开房门,却只见屋内一派狼藉。
乳母脖颈上系着根白色锦绸,怒目圆瞪嘴唇发紫,躯体以一种格外扭曲的姿势躺倒在地,似是挣扎得太狠,十个手指指节都被磨得血迹斑斑,在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脚上那双穿了许多年的鞋子,此刻却掉在了房门处。
几乎是一瞬间就判断出她是被人一路拖拽着,硬生生勒死的。
晋夏立于原地如坠冰窟,他的脑海忽而传入嗡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眼前发黑,无法视物。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俯身拾起地上滚落的鞋子,步伐如常地走过去替乳娘穿上了鞋。
只是这个动作结束后,悲恸忽而涌上心头。几欲泣泪时他却深吸一口气收住了眼泪,声音轻若蚊蚋。
“是谁做的?”
无人作答。
晋夏面色平静地迈出房门,对着方才对他闪避的仆从们又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一宦官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异色,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回公子的话,或许是陶娘自己受了委屈看不开,自尽罢了。”
晋夏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利剑之上。他并未开口步伐轻盈地向前迈了几步,拔剑而出,视线定定落在那宦官身上。
一剑贯心,剑尖带起淋漓血迹飞溅,晋夏神色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微微侧身一脚将那宦官踢向旁侧。
又将剑身挪向宦官一侧的仆从。众仆从经此一遭皆全部跪坐于地,额头触地,颤声讨饶。
一宫十几人,无一人松口诉说原由,最终无一幸免。
晋夏看着满地尸体,双手被鲜血浸染,望着指尖血迹,他不由得有些失神,恍然间开始大笑。
笑这人人趋之若鹜的身份尊贵,笑人命如草芥,笑自己罪孽深重万死亦不足惜。
笑这世间冰冷,无处可栖。
这世间真的还会有哪怕一个人爱他吗?
没有的。
房门大敞,屋内烛火摇曳,明灭不定。
晋夏松开手中剑,抬手取下那烛火,轻轻一推,烛火趔趄燎起一侧布帘,熊熊火光顷刻燃起,慢慢将行宫整个都燃得七七八八。
浓烟四起,看着这燎原之势,晋夏静静弯膝坐地。
他竟觉得暖和。
暖得他眼泪簌簌自眼角滚落,他笑得有些撕心裂肺,浓烟入肺咳声不断。自毁心愈发浓重,他抬手拭过眼角残泪不再挣扎轻阖双眸,只静静等着这烈火将他也焚个彻底。
也不知这火究竟燃了多久,热焰炙烤着他的神智,晋夏不禁开始思量,自己究竟为何才会沦落至此?
因为渴求温暖,他这一生都是在望着母亲亦或是父亲的背影,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驻足。
乳母待他好,死因未明。他今日情绪失控杀了这样多的人,也确实该死。
此念一出,屋顶横梁忽而坠落,零星火焰顺势落上他的衣摆,火焰爬得飞快,晋夏躲也不躲任其燃着,竟突然笑了。
浅浅疼痛自腿部传来,晋夏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界,可奇怪的是即便这种时刻,他心间依旧任何感受都没有。
没有恐惧,没有担忧。
若当真这样死了……
也正是在此刻,有人一脚踹开了他方才紧闭的房门。
是王姬晋恣。
晋恣一身红衣劲装以湿帕掩面,迈着大步向晋夏跑了过来。
“长嬴!”
她怎么会来?她不是素来不在意自己吗?
晋夏眉目中有几分不解,他僵在原地看着晋恣拍灭他腿上的火,又看着她一把将自己抱起跑出了行宫,熊熊烈火愈演愈烈,但他却被她抱了出来。
“晋长嬴!你疯了?着火了你怎么不跑!怎么?逃跑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
晋恣将他丢在冰凉地面上,他恍神看着这一切,不明白晋恣究竟为什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