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峰上,从山间小院朝远处眺望落日余晖,晚霞如同神女撒下花瓣抹红天际一般,夕阳收起光华,缓缓坠入西边山脉之中,偶有几只林间鸟儿飞过,拉开夜晚的序幕。
自从在门派大比上大放异彩,连谢凡都败在她手下,再没人敢胡乱编排她,日子忽然过得清静了,应离竟还有一丝不习惯。
其实她知道,人就是这样,习惯以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去揣测,甚至定论,直至有一日事实摆在面前,难道由着你不信?
早该做点什么,让那些肆意抹黑她的人乖乖闭上嘴,这场风头出得正合她意。
许若白后才来知晓,应离这段时间躲着他,是为了苦练剑术。
他对这个徒弟又多了些疼爱,甚至开始亲自教授应离剑法,看她用的剑不大顺手,便将那把将离剑赠与她。
将离剑以黑星陨铁炼制而成,那时他还只是掌门弟子,将离陪了他许久,之后他接管落霞峰,师尊赐下名剑青菱,他才换了剑。
那把将离悬于屋内,许久不曾动过。
许若白心里该是在意应离的,那日看到傅千珏拉着她的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喜欢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已修行三百年,而阿离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看着她慢慢长大,且既有师徒之名,怎能如此违背伦理纲常……
夜慢慢深了,化不开的愁绪飘散在夜空中,无人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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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离躺在床上,手里抱着将离剑不愿撒手,心中盛满欢喜。
不论是在仙界还是人间,交叠的无数时光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赠她东西,这把将离剑是他曾经的佩剑。
思来想去,又开始纠结起来,不知日后待他神魂归位,知道她是澜音,是否还会对她这么好?
当年在仙界,她向他表明心迹后,便开始死缠烂打,终有一日他忍不住,扔给她一句话:“你若百年内学成‘烈火焚天’我便娶了你又如何?”
他总以为她笨,以为她什么都不会,其实现在想想,他说那话不过是为了让她放弃,因为“烈火焚天”很难,而她又是仙界有名的废物。
可她……宁愿将这话当作他给的承诺。
他料不到的是,那招“烈火焚天”她早就学会了,只因她曾答应娘亲绝不在仙界暴露能力。
直至林怀锦惹怒父君被贬下凡轮回,她也没能施展给他看,只得不顾一切地追下凡来。
千万年来,在那个冷冰冰的仙界,唯一能牵动她心绪的,便只有林怀锦一人,她人微言轻,向父君求情也不管用,能为他做的,就是下来陪他,仅此而已。
若有一日他们能双双重回仙界,她一定会将“烈火焚天”的法术施展给他看,到那时,他应该会愿意娶她了吧。
应离在心里默默想着,怀抱将离剑,一时不觉竟沉沉睡去,连睡梦中脸上也带着笑意。
她似乎忘了,林怀锦当时惹怒她父君的原因,是父君让他娶她为妻,而他宁死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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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离得了将离剑后,苦心修习剑术,一向懒惰成性的她,这次连术法也没落下。
感受不到灵气就跑到落霞峰后山岩溶洞去,那岩溶洞原是火山遗迹,里面有一处终年不灭的岩浆,温度高得惊人,她以肉体凡胎硬生生扛下那灼人的炙热,在岩浆边练剑。
她觉得她学得好一些,许若白便会开心。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苦修了整整两年之后,她终于感受到了灵气,接下来的修炼更是水到渠成。
用比别人多了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时间才感受到灵气,虽然起步比别人晚,却也为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可怕的是——她吸收灵气的速度是常人的五倍!
这就意味着,她修炼一天相当于别人不眠不休苦修五天,再加上青琼剑法已练到第六层,应离的实力与上次门派大比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别看她花了两年时间,青琼剑法只涨了一层,要知道,第五层到第六层之间,本就隔着一道天堑,悟力稍有欠缺便一辈子卡在第五层不得寸进,所以青琼弟子大多专修术法,甚少选择习剑。
应离的修炼速度比起被称为当世天才的许若白,只快不慢。
这些变化只有傅千珏看在眼里,他怎么也想不到,师妹竟然是个百年不遇的天才。
两年来,她的个头拔高不少,从纤弱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长相还是很一般,但身上多了一股灵气。
应离望着挂在自己手腕上的吞天,叹了口气,原本碧绿的玉镯,颜色已逐渐变深,想来吞天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可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没有和她说话。
四下无人之时,她也曾试探着喊了两声,可手上的镯子却如死物一般,半点反应都没有。
“小师妹,你还在这作甚?害我到处寻你,快跟我回去,咱们落霞峰有喜事啦!”师姐林岚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她嫌太热了,没有进来,只在洞口催促了应离两声。
“二师姐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应离从岩溶洞中提着将离剑走出来。
林岚见她出来,二话不说,扯着她便往主峰走。
应离摸不着头脑,直接开口问了才知道,师尊要成婚了。
她脑袋里轰隆一声,如晴天霹雳。
许若白要跟抱月峰首座陆清芙成婚了。
应离自林岚口中得知此事后,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满脑子都是浆糊,竟像失了魂魄一般,任由林岚拉着她回到落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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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陆清芙成婚是许若白自己决定的。
这事要从前不久他和陆清芙下山除妖说起,他们遇到的是一只千年恶鬼,怨气极重,幻化出他师尊华清道人的模样。
许若白只愣怔了两个弹指的时间,便让恶鬼钻了空子,险些丧命,是陆清芙自爆本命法宝月水镜,才从恶鬼手下救得他一命。
许若白早知陆清芙心系于他,此事俩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挑破,三百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陆清芙矜持,一直不肯提起,直到失去本命法宝,心脉受损,她脸色苍白地呕出一口血来,内心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
修仙一途本就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落到粉身碎骨的境地,若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说,万一……万一哪一天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如何是好?
许若白见陆清芙呕血,连忙过去扶着,抬手输送灵力,助她护住心脉。
自爆本命法宝虽不致死,却是大伤心脉,若不安心休养两三年,很难恢复如初。
“若白师兄,清芙自小与你一同长大,有件事一直没敢和你说……”
陆清芙脸色又白了几分,她觉得若此时还不说,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讲出口,于是接着说道:“师兄,清芙钟情于你,三百年了,清芙一直将这份情意藏在心里,如今只想问师兄一句,愿不愿与我成婚,结成双修道侣?”
许若白看着陆清芙苍白的脸,往日里她低眉浅笑的样子涌上心头,此时的她柔弱得像一朵雨中娇花,仿佛只需风轻轻一吹,花瓣便会片片落下。
她自爆本命法宝,是为了救他,许若白有些语塞,“清芙……我……”
哪怕要挟也好,陆清芙凄然一笑,道:“若白师兄,清芙此生只问你一次,你若不愿,说一声,清芙自行斩断这三百年情丝,也算解去我一桩执念。”
许若白怔然,陆清芙是门中同辈里,在道行上唯一能与他并肩之人,他知晓她从来心淡如水,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必是下了很大决心。
他不是不感动,只是心里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许若白下意识看了眼青菱剑上的剑穗,剑穗的颜色已脱落不少,脑子里不禁浮起应离的模样来。
日日朝夕相对,她朝他微笑的模样,她坐在梧桐树下低头为他缝制衣衫的模样,她蹲在河边为他浣衣的模样,临行前她还笑着同他话别……
记得有一次,他与师尊在悬空殿议事,忙到夜里才回落霞峰,路过应离房门口,小丫头睡觉也不老实,窗户敞开着,月光洒在她稚嫩的脸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把将离剑,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梦话。
他抬手使了个术法为她掖起被角,凑近方才听清,她说的是:“师尊,我喜欢你……”
那夜他怔忡良久,心中那丝喜意怎么都压不下来,情不自禁隔着窗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后又像触电一般缩回来。
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吧,他这么想着。
可应离毕竟是他徒儿,且修道之人双修,多是两个道行不相上下之人,以双修之法互补灵气,以达到增进道行的目的,若是道行相差甚远,则双方在灵力上毫无进益。
应离虽然不再是废材,但他毕竟有三百多年的道行,纵然她不分日夜地修炼,终究还是赶不上他。
可陆清芙不同,他若与陆清芙双修,恐怕只需一年,便能增加他两成灵力。
许若白向来聪明,眼里的挣扎一闪而逝,不过几息时间便结束权衡利弊,随后目光变得坚定,他直视着陆清芙的眼,开口回道:“我答应便是。”
他向来理智,绝不会被微不足道的情感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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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应离回过神来,已然是好几日之后了,她没有再去岩溶洞中修炼,而是坐在房中,默默拿起针线。
他既心悦陆清芙,她又能如何?
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绣好一床喜被,愿他长乐未央。
几日几夜不曾合眼,终在许若白成婚前夜,将大红喜被绣好,里头每一针每一线都掺着她的祝福。
许若白回房看到一床喜被整齐叠放在床尾,喜被上绣的鸳鸯栩栩如生。
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默默将喜被收好放在墙角木箱中。
应离从许若白房间出来之后,魂不守舍地走到熔岩洞,在岩浆旁盘腿坐下,一坐便是一整夜。
直至依稀听见落霞峰上的热闹,紧咬着的唇渗出殷红血迹。
她听师姐说了,许若白与陆清芙从小一起长大,俩人有三百年情谊,所以一直以来,抱月峰与落霞峰关系亲近。
再加上如今许若白娶了陆清芙,抱月峰亦能成为他登上掌门之位的助力。
这么一来,许若白日后接任掌门之位,定会少许多坎坷。
她不懂凡间修仙门派里的弯弯绕绕,也懒得细想,大概与仙界也差不了多少。
林怀锦那个人,当初父君让他娶她,他宁死不肯。
应离好歹是仙界公主,若娶她为妻,想必父君也不会薄待他,可他却顶着父君的震怒一口回绝,甚至情愿被打落凡尘。
她清楚,许若白不是那种会为权势卑躬屈膝之人。
即便被打落凡尘,历经七世轮回,他骨子里的桀骜该是不会变的。
如今他决定要娶陆清芙,想来心里也是喜欢对方的。
应离心中凄苦,不顾一切从仙界追下来,千年时光蹉跎在忘川水的刺骨冰寒中,忍受魂魄撕裂的剧痛,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不仅错过他人间七世,就连他这第八世,她也来晚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