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小怜的尸首被人发现。
她死在挨着王妃居所的耳房,头发被分成两半绑在房梁上,因为承受不住某种力量,右边那半头发扯着头皮翻出来,半边脑袋光秃秃血淋淋,身子左高右低地歪着,她的嘴已经被撕烂,里面还塞着由卖身契和银票揉成的纸团……
旭王匆忙从皇宫赶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具死状诡异的尸体。
其实在皇室宗亲府邸中,死上几个丫鬟仆从,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事儿怪就怪在,小怜的死法实在匪夷所思,绝非人力所能及,紧接着王府中便流传出诸多语焉不详的揣测,似在有意无意暗示王妃死得冤,要回来索命……
这令旭王很是恼火,他正为莫岚身后事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还得入宫安慰母后,如今不就死了个丫鬟吗?何至于人心惶惶?
在旭王大动肝火,雷厉风行仗毙几名碎嘴丫鬟之后,流言总算被遏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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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格外奇怪,因着立秋当天下了雨,连钦天监那帮酒囊饭袋也觉着会是个顺秋,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哪承想秋老虎还是来了。
小怜死后第二日,秋老虎来势汹汹,明明上午还十分凉爽宜人,午后却骤然烈日炎炎,热得人头昏脑涨,主子们已经用上冰,奴仆只能汗流浃背。
旭王满脸阴郁地坐在府中一处凉亭里给自己斟酒,凉亭四面都挂了上等蚕丝织就的帷幔,亭子里四个角分别堆放冰盆,使得凉亭内外温度完全是夏与秋的区别。
他喝酒倒不是因为小怜之死,本来嘛,死了个暖床丫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仗毙几个碎嘴的,事情也就揭过去了,可这几日他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总有人在暗处窥视着他,但他一转头,却又空无一人。
尤其是夜里,他觉着床榻无论怎么睡都冷冰冰的,甚至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还会莫名其妙喘不过气。
明明人已经清醒过来,却怎么都没法睁眼,想开口唤守夜的奴才进来,喉咙像被七八根针扎过一般疼痛难忍,发不出一点声音,又仿佛被人压在身上掐着脖子,感觉五脏六腑被挤得变形。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侍女端着铜盆来伺候他梳洗,打开门的一刹那,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消失不见,他费力地撑开眼皮,惊觉后背连着床褥都已湿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偏偏他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包括他感觉快要被掐断的脖子,皮肤表面完好无损。
连着几夜皆如此,旭王只好吩咐侍卫入夜后守在他床边。当天夜里,守夜的侍卫见他被魇住,尝试呼喊他,却根本喊不醒,便是府医来了也不管用。
如此往复,任他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般折磨,旭王顶着眼底乌青吩咐管家请来宫中太医。
老太医絮絮叨叨朝旭王说了一堆废话,临走前开了几帖安神药,表面上恭敬有加,暗地里腹诽旭王小题大做,不过是几场魇梦,还非要他走这一趟。
旭王并不知老太医在想什么,神情疲惫地挥挥手让太医退下,他自己或许也清楚安神的汤药对他不会起效,因为夜里那种感觉十分真实,他甚至能清晰忆起掐在他脖子上那双手的温度。
他父皇是大舜天子,母后贵为一国皇后,从他降生在世上的那一天起,撇开上面的太子哥哥不说,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但母后不需要两个同样聪慧的儿子,因为皇位只有一个。
作为皇室中人,旭王自小清楚自己的命运,待父皇百年之后,皇兄得到皇位,只要有母后的宠爱,他便能安安稳稳做个王爷,若表现得过于聪慧懂事,日后兴许会成为皇兄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家向来无情,便是亲兄弟也一样。
兴许他真的不算太聪明,所以纨绔成了他的保护色,年深月久,积压在心中的不甘与愤恨让他骨子里多了一丝残忍和暴戾。
他从未经历过足以令他畏惧之事,九岁那年他亲手打死一名宫女,十二岁开始,只要出现让他不满意的人,他就会让他们去死。
不管做下多少恶事,父皇母后至多不过罚他禁足,他是王爷,在临安城可以横着走的王爷,除了父皇与皇兄,谁有资格让他感到畏惧?
可这一次,他觉得很无力,不管派多少人守在他跟前,只要他一睡着,夜半时分必定会被魇住。
恐惧来自未知,他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在这种无尽的折磨之下。
醒来之时周遭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微不可察的质疑,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但每每到夜里,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又让他无比确信,自己所经历的并非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