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翊继续说道:“可这明明是父亲的错,父亲致使母亲怀孕才导致这样的惨状,不是吗?”
叶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言论,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嗯?”
“有罪的是我。”
他在为她开脱罪责,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孩子明明是他们共同创造、拥有的,她瞒着他打掉孩子本就是错误的,如今项翊还要将罪责包揽,简直是太不应该了。
她打断他的话,“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音量霍然拔高,她极少会表现出高亢的情绪,她的神情看上去歇斯底里,带着一种疯狂的绝望。
她双手捧住项翊的脸,逼迫他定定地望着自己,“难道我就可以置身事外吗?我本来也不应该喝酒,更不该抽烟,吃安眠药啊,这些对它而言难道不是伤害吗,我真的配成为一个母亲吗?”
他们怀抱着彼此,毫不掩饰地将自身的灵魂展开,让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叶容,别再骗我了,你只是不想让我做出抹杀它生命的决定罢了。”项翊在叶容耳侧低声道。
他为什么总是能将自她看得透彻至极,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对,就是这样,当晚叶容痛苦至极,她在想该如何告诉项翊,让他知晓孩子的事,可是她也不免担忧:他会不会做出极为冷漠的反应,他会让自己一个人去堕胎吗,他会责怪她吗,他会不会觉得她是想用孩子拴住他,作为进入另一个阶层的入场券,又或者说他会一脚把她给踹了。
人在慌乱的情境下总是将未来设想成最糟糕的情况,可当她努力回想他们的过往,她意识到项翊应该会对她说抱歉,他会遵循她的意见,孩子的去留完全由她来决定,如果选择留下,项翊应该会决定和她结婚;但如果不留,他就会陪着她一起做流产手术,他们会迎接一个沉默而悲痛的夜晚,也许可以认为是孩子的葬礼。
叶容自私地想,她才不要呢,当我们共同决定扼杀掉孩子时,便会出现一条不能愈合的裂缝,这条裂缝会越来越大,最终将他们吞噬,吐出一堆白骨。
又或者是另一种情形,他们将死去的孩子当作不可开启的潘多拉魔盒,他们之间永远存在不可言说的禁区,谋杀生命会遭受诅咒,他们再也无法获得幸福,更别说如今达摩克里斯之剑依旧悬在叶容的脖颈上,她快要被逼疯了。
最终在一片废墟中,她选择了项翊,我爱你,我不想让你承担谋杀的罪责,我是该死的说谎者,图谋短暂的爱意之春,放弃了孩子,我只希望你毫无负担地走向前路,正如你对我的温情劝诫——永远都不要回头。
可这并不代表她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她当然也会害怕,她也是第一次有小孩啊,在人流室她咽下米索前列醇时,她内心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她在发抖,她的心跳猝然加快,哪怕腹痛尚未出现,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小腹空了一块,而且很冰冷,直到今天,她依旧记得人流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她隐约闻到一股血味。
到了夜晚,那冷冰冰的触觉仿佛正在提醒她孩子的流逝,真奇怪,她明明没有做清宫的。
叶容浑身发颤,哭声也不成调,她眼睛红成一片,恨恨地道:“为什么你全都知道,我讨厌你,我已经很尽力地隐瞒了,你为什么要揭穿我,我讨厌死你了……”
“你怪我吧,”他抱着她跨坐在自己身上,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可是最让我难过的是你啊,宝贝。”
她才是他痛苦的来源,他对孩子没多大感觉,他也从未想过他居然会成为父亲,他只是思索着,回忆着,到底是哪一次让她怀孕了,他有给condom打结的习惯,可是有天晚上用了五个,他简直快疯了,以至于有两个没顾上打结,如果当时发现condom有问题,让叶容吃药,或许就能避开了,真是他妈的蠢货。
“我说我爱你,可我连你怀孕了都不知道,你化着不同寻常的妆容明显是一个讯号,可我居然现在才明白,对不起,当时肯定很疼吧。”说着他眼角落下了泪水,他已经很久不曾哭过了。
叶容怔怔地望着他脸上的泪痕,一时间脑海空荡荡的,再坚强的女人听见这种话也会忍不住哭泣,她忽地瘪着嘴巴,嚎啕大哭:“疼,很疼很疼,感觉肚子绞在了一起,怎么都不会好……”
她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敞开了紧闭的心房。
项翊轻拍她的后背,“都是我的错。亲爱的宝贝,现在肚子还疼吗,吃过止痛药了吗?”
熟悉而遥远的话语让叶容的眼神深远起来,像是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往事,久到就像是上辈子一样。
“吃了。”
项翊粗粝的手不停地给她揩眼泪,让她的脸更红了,这一刻,他们好像绑在了一起,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有这样具体的感受,气氛奇妙而诡秘,似乎混杂着希望与绝望。
叶容低|喘着气息,抵在项翊坚硬温暖的胸膛上,“翊哥,你恨我吗,恨我的欺骗?”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只有她清楚这其中的深意,哪怕结局早已摆在她面前,她却仍旧飞蛾扑火一般低微地询问。
“不会。”
叶容轻轻地笑了,她好累啊,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眼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叶容疲惫至极,她尽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事物,却撑不住晕了过去。
她的身体软了下来,项翊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可他的神情却与几分钟前的温情大不相同,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散发着彻骨的冰冷。
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神情,叶容青黑色的头发落在肩上,他将发丝拨开,露出她苍白的面颊,他用食指划过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非常态的快慰,却又好像饱含痛苦:“你当然是我的,你都有过我的孩子了,又怎么可以离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