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铭便坐下去,继续慢慢揉着微麻的指腹,又拿出绢帕擦拭着琴面。
陈振德偏过头瞅着季陵,面前的人垂目散漫,若是换副皮囊,绝对是要讨打的相,偏这模样硬是把这惰气修成了奇异的玲珑气,叫人恼不起来。
他用手背弹了下宽大的官袍,右手负背后说;“要是每年科举多出些个良才,也无须咱们这些老臣死而后已了。”
想起这几年的选拔魁首、翘楚们,各部的头都是一样的痛。文章写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真进了院子又不是那么回事,可人家皇榜提名,还能怎么办?
“呵,”季陵也笑了,他说,“这有钱人家的纸和墨都金贵,据说多少钱来上一个字,写出来的文章必不一样。陈大人又不是殿帅,那些个稀罕笔墨还不得过了堂放了榜才能入你眼,余下的都是人尖儿,多好。”
竟敢当着朝廷大员,讽刺朝官科试,陈振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放肆!”
两个字震得陈余铭手一抖,绢帕都掉了,不远的府仆立马跪到一边。
季陵倒是赏个脸,抬了一下眼,遂而又垂了下去,漫不经心的说:“陈尚书这么聊天,聊得出什么乐子来?朝都下了,大人还是收起你的官威吧。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大人心里明镜似的,捅不过天,你现在拿我就地正法,难不成就能舒坦了?”
短短一句话让陈振德无言以对,他清了清嗓子,略含尴尬的说:“祸从口出,讲之前还需慎思。”
“先生书教得少,统共也不识得几个大字,”他还真掰起自己修长的手指点来点去,发现算不出了什么又把手搁在脑后,说,“草民不过一介抠脚大汉,上不得台面,麻烦大人多包涵。”
陈余铭赶紧用手扯了下他的袖角,示意他注意言辞,不过他完全没反应。
“大人!大人!”侍郎柳笙冲了进来,也顾不得面前有没有外人了,张口便是,“不好了大人。”
陈振德一转身就顶了句:“大人好得很,瞧你成何体统?怎慌成这副德性。”
柳笙赶紧换了两口气,说:“蓟州张纪仁的案子被督察院打了回来,说是据理不足,刑部也没办法,现下正候着时辰准备放人呢。”
闻言陈振德脸色一变,说:“此人心机颇深,若放出来,必定反咬一口奏我们个污蔑之罪,到时候就是麻烦。”
“如何是好?”柳笙皱着眉头。
“张纪仁?就是那个带着下人,弄死人命的蓟州长史张纪旺的哥哥?”季陵眼睛瞥了过来,问了一句。
陈振德转头;“你知道此人?”
“哦,坊间吃酒时听别人聊过几句而已,张纪旺我耳生,他在蓟州隔太远,司业张纪仁常在京,听的多点。”季陵还是一副酥了骨头的样子,接着说,“据闻这张纪仁在晟东巷裹了个小娘子,对方那也是有家有室的,但耐不住他银子使得多。也难怪,小娘子的夫家高司库是个年俸只有二十三两的九品小官,穷得叮当响,自然管不住枕边的美娇妻,那两个人浓情蜜意,过起了家外有家的日子,把这顶绿帽子扣在张司库头上实实得。”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陈振德。
意思很明白了,陈振德侧身对着柳笙说;“都听清楚了么?通知奎隆,去拿人。”
柳笙明显还沉沁在香艳的八卦里,尤其是那张漂亮死了的脸说着这样的事情,更是多了几分绮丽。
直到陈振德踢了他一腿,才恍然醒悟过来:“明白了,卑职马上就去办。”
待侍郎的身影瞧不见了,陈振德再侧回头,说;“季琴师,这闲话听得正好,还有没有点儿别的?”
“嗤,”季陵笑了一下,到是眼神给多了一些,“想不到大人有此雅兴,这床笫之事……”
“咳…咳…”陈余铭以拳捂嘴呛了几声。
季陵不说话,嘴角扯得更开了。
陈振德也不恼,甚至还配合的轻笑道;“季琴师冰雪聪明,就别曲解老夫的意思了,老夫是真的只想知晓是否还有其他的奇闻趣事。”
“草民乏得很,要不改日吧,吃个茶听个曲儿再说。草民告辞了。”说完他就起身,抖了抖衣袍,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季陵宿在流月居,这事早就给陈余铭讲过了,酒馆在这一带有些名气,游商走贩来来往往,是个正儿八经吃酒听曲儿的地方。
只是这么花销,想必季兄很有些家底。
在陈家眼里不差钱的流油公子季陵,坐在房内颠着手里的钱袋子,陶岳悄悄留下的真金白银确实不少,但是耗下去也会坐吃山空,是得仔细打算一下。
他把银子扔在桌面上,撑着个下颔,微微皱了下眉头,觉得无限寂寥。
罢了,再去陈余铭那呆上几日,待拿了琴趁着春光大好就沿着水道走走停停,至于以后会飘到何处,到时候再随缘听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