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崔煜然打头猛奔,季陵强拉着朱九在后头要死不活地跟着,朱九见着架势有些急了,但他根本拦不住头脑发昏的五郎君,回去怕是要挨主君责骂的。
“欸我说,他浪成这个鬼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季陵已经开始摆烂,“摊上这么个祸精,你们王府如今还能朝气蓬勃,得多不容易啊!”
朱头哪里有工夫跟他调侃,抵开季陵的马鞭拍了下马屁股赶紧往前追。
这后围校场还真够后的,打马都得一炷香,不过地大好撒野啊,大伙一到加上原本留场的散兵,一下子聚集了二十来号人,沿着场边三两为一团站着凑热闹。
朱九在崔煜然面前抱拳:“五郎君切不可莽撞,咱们不同往日,是有职责在身的,莫违了军纪。”
崔煜然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万众瞩目,差一点就能耀武扬威了,他攀上朱九的肩,把人连推带拉往边儿上引:“别紧张,多大点事!五郎君我,要想在这里头吃得开,全指着眼下临门一脚了,放心,四哥那,我去负荆请罪,不赖你。”
朱九刚转过身来要继续相劝,哪知崔煜然眨眼间抽下自个的发带,转瞬将人绑了仍给两小兵架着。
季陵看呆了。
校场内尘沙未落,靶垛离人约莫十丈左右,上面孔洞密布,靶垛后面的石墙顶上枝繁叶茂。
“我跟你讲啊,”崔煜然走过去戳了戳季陵,虚指着场内说,“就现下这批珐弩是真不得劲,跟端着一大块铁石没差,这玩意儿也叫神臂弩。我天生神力这我门清儿,但我舍不得白白浪费呀,倒腾上几回,就不怎么碰它了。”
“我的公子哥儿,嘀咕完了没?胆怂就认个输,咱不为难人。”憨豹冲这边喊道。
崔煜然几步立定,左掌一摊,朗声说:“我安平王府自上而下从来没听过‘输’字!今日,我要你叫我爷!哪个靶?来指与我!”
“呲,”憨豹使下颔往前一点,说,“瞧见没?射程内,前头褂红布的稻草人脑袋上有颗枣,崩爆算你赢。”
季陵瞄了过去,就瞅到个绿点。
崔煜然将珐弩换到右手,左手拍拍壮汉,指着稻草人说:“死物没意思,墙头上有根树枝,枝头站着只麻雀,过没过射程不知道,就它了!”
憨豹眯着眼,想瞧个仔细,嘟囔说:“哪呢?”
崔煜然将弩顶点地左手迅速上箭,双手抬弩,‘嘭’瞬间发出,衣襟随风飘起后又落下。
季陵瞧着崔煜然的背影发愣,莫名其妙想着崔洝辰以往是不是也这样驰骋校场。
珐弩在崔煜然手掌上打了个转,被丢给了憨豹。
刀疤脸往靶子方向奔了去,不一会气喘吁吁的拎着只灰不溜丢的小麻雀跑到跟前,晃给憨豹瞧:“憨豹,中了。”
憨豹看着小东西,愣了好一会,别说打了,他刚看都没看着,人眼力确实比他好,没得说!他磨了磨牙才缓缓拱手对崔煜然一礼:“属下掌号卢金豹见过营总大人!”
行完礼他又瞄向季陵,说:“营务品阶在我之上,我不为大家伙求公平,就为顺自个的气儿!这位兄弟能否露上一手,也让我这憨子长长眼?”
季陵没有表情也不接话,待到崔煜然戳了下他才缓步向前,心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我是没耍过这玩意,那就试试罢,”季陵接过法弩,当即弩顶就朝地落了下去,才发现为了练就兵士臂力上面还绑着两块重铁,竟然死沉。
季陵迅速整理了下姿势跟表情,像是在做准备。
崔煜然简要的讲了下操作方法,便退到一边。
卢金豹横眉说:“既然没碰过,那就打中草人身上的红布也算你赢。”
没碰过珐弩的人能不打空就不错了,还要击中靶子的某个部位,没些时日不可能做到,现下加了重负更是难上加难。
崔煜然负手静静等候着。
季陵还在垂手准备,就在这间隙中将校场外起的喧闹声都抛到脑后,脑子里是陶岳抓着他的手掷石子的场景。
“右手不行,你也可以换左手,怎地左手没伤没折的反倒更加没劲,拿着再试试。”陶岳不死心的抓着他的左手捏着石片叫他投掷。
“不行,真的投不出,陶岳,郎中都说没办法,就别再逼我了行不行?”他从陶岳的臂膀里面挣脱出来坐地放声哭喊。
“行!你要做个废物,立马就给我滚!我做什么养个连自个饭盆子都提不起来的东西!”陶岳是真气狠了,把一手石片往旁边全抛掉后转头就不管了。
季陵那时候小到连委屈是什么都表述不上来,只知道倘若陶岳不养他不理他,他就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直到死。抱膝片刻后颤抖着站起来倔强的攥紧了手里的石片,一咬牙抹净鼻涕眼泪就默默的投掷。
长期迫练的结果只能让他拨弦端盏,他没有臂上天赋,除了左边手腕日渐灵活一点外,在力气上仍旧没有办法跟别人较劲。
腕子的疼痛成了季陵最为深刻又长久的记忆,年岁长起来后陶岳站在远处,让他用燕尾镖瞄准自个手掌上的蜜柚、苹果、枣子、树莓。直到那细小的薄片能削发不带风动。
季陵上好箭,将力道都交于右手缓缓举起珐弩,杏眼冷冽一如那时。
‘咻’‘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瞧见稻草人头上的枣爆裂开了,所有人也瞧见了爆开的那瞬间一支长箭从那堆枣肉中间穿了过去。
季陵猛然回过头,才见到崔洝辰慢慢搁下手上一把黑漆大弓。
崔洝辰离他怎么也得还有五丈来远,弓很破旧想来是随意在场内拿的一把。
甫威从崔洝辰那里接过弓,崔洝辰才迈着步子走了过来,近身后冷清又严肃道:“许指挥使让你们带人熟悉营房,过过军务。怎么?三衙这是搬到校场来了么?”
“卑职,卑职…..” 卢金豹赶紧单膝行礼,半晌讲不出下文。
崔洝辰面色愈加沉冷,说:“传指挥使令,卢金豹藐视军纪,私自斗狠,拖下去罚二十军棍。营总既然进司就当同罪,一并罚了!朱九,自己回去领罚!”
前边还为自家哥哥为自个出头在得意,后面崔煜然当即懵了:“四哥!弄错了!我还没签牌入班呐,没理由......”
崔洝辰决然断道:“父亲教过你,结果既出任何原由都是托词。你不是在丢你自己的脸,你是在丢父亲的脸!”
闻言崔煜然抿嘴低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