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又喊一声,周云止步。
那人松口气,放开了步子近前来,未走两步,因目不能视拐了一腿,登时局促起来,抱紧怀中物什傻愣站着,周云见了发笑。
是前日那瞎子,何时让他跑了?
竟还返来,送上门给她吃么?
柳辞于门前止步,眼蒙白布,手里攥着油纸包,斯文又局促笑了下,才沉下声郑重道:“多谢姑娘相救,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周云顿觉稀奇,还从未有人向她道谢,随手接过书生递来的东西——是包热腾腾的点心,并不金贵,却要排许久的队。
她心无波澜收了,未觉察其中心意,只觉糕点味道尚可。
后来柳辞屡次上门,还携礼向周掌柜道谢,周掌柜面色古怪,奈何他眼瞎瞧不见。书生拿不出重礼,便卯足心思寻些有趣玩意,博周云欢心。
再后来眼睛好了,又来一趟,赶巧撞上周云侍弄院里花木。
姑娘正凶狠瞪走踩花人,此时鸟虫啾唧,四下花木低矮,风嘘嘘吹着,草叶往一边倾倒,花瓣也随风四散,素淡的面孔融进东方初晓的辉光。
柳辞站定,望着她。
这样心地纯善之人,怕是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那些淤积心底的失望愤懑,好似都随残花枯枝,在姑娘掌心回春。
见她面露苦恼,柳辞立刻道:“在下有法子救它。”
周云回过头,眯着眼,墨瞳落进暖金的光,愈发像个人。
赵武在街上遇着周云时,吃了一惊。
他背过去,侧身斜眼打量——那就是周云!当即拔腿追去,正要拽人,被旁侧伸出的一只手“啪”地挥开。
“柳辞!”
他更是心惊。
“做什么?”
柳辞撇眼看他,浓眉斜飞竟有锐气,罕见地不近人情:“你又想做什么?”
“我?”赵武内里如浪涛涌,面上仍是镇静,勉为其难露出个热络笑,想敷衍过去:“我能做什么?与周姑娘打声招呼而已,你着什么急?”
周云背影已远去,赵武挪开目光,急欲跟上却被拦住。
柳辞道:“先生曾言:为善,为德,不求名利富贵,但求夜里睡得安稳些,无愧于心。”
“什么瞎三话四!”
赵武将人推开,气冲冲走了,未看到柳辞久立原地,眸光深沉。
柳辞平日念书,给人抄书勉强糊口,周云着人寻了不少新式绣样,听说他识字,一股脑扔给他,要他读给自己听。
书生仍念他的书,时常去绣房见周姑娘,教她识字,到旁人眼里,却成别有用心,私相授受。
近日,花开得盛极了。
周云舍不得剪,又怕没几日便谢,欲要留住春光,央人请了几位画师,横竖不满意,就想自己画。
柳辞见她兴致正高,如言给她念书上的字,还问:“这些够吗?我有位同窗极擅笔墨,可问他再借。”
周云方才听那笔法,已是云里雾里,久未出言,最后只说:“我再想想、想想。”
她眼神乱飘,柳辞忍俊不禁,很快握拳咳一声,见周云看过来,不由道:“在下……”
对上这双清凌凌的眸,忽然又失了言语。
周云不解:“怎么?”
柳辞含糊道:“没、没事。”
“那我走了。”
“哦,好。”
他目送周云离去。
翌日,柳辞在周家门口徘徊,门房早眼熟他,只道:“柳公子为何不进来?”
柳辞支支吾吾,隔壁大娘路过,闻言瞟他那样,过来人的目光一眼看穿,“扑哧”笑开了。
“呦!害什么羞!”
大娘恨铁不成钢看了他一眼,将人推搡进去,对周云道:“这小子倾心于你!”
柳辞恨不得钻地缝里去,还是涨红着脸抬头:“在下言语浅薄,难表心意。”
周云歪头去看他。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恶鬼早忘记兴风作浪的谋划,伸手遮了下天光,走进艳阳高照的人间。
想到有人替她念书,也不错。
于是听周掌柜说为她招赘时,她点头了。
周掌柜也纳罕,先前夫人哭闹着要收了周云,修士他请到了,夫人忽然又将人看得如珠似宝。
夫人身子不好,周掌柜怕她出事,见周云没有要害人的模样,渐渐放心,捉鬼一事只好作罢。
赵武问面前白衣仙人:“怎么她还活着?”
仙人蹙眉,亦是不解,于是进了周家,言之凿凿:“周云是恶鬼。”
周夫人将周云牢牢护在身后:“这是我的云娘……”
“夫人,”周掌柜拍了拍她肩,只道家中没有什么恶鬼。后又献出小半家产,才将这尊大神请走。
周云不解:“为何给他送礼?”
周掌柜说:“人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守财未必大富,破财却能消灾,只要夫人和……云娘好好的,有什么不能舍弃?”
周云仍是不解。
另一头,赵武望着一箱箱抬进来的珍宝,嗤笑一声:“家产真不少,这老匹夫倒是识趣!”
仙人目光在箱箧上转了一圈,别有深意。
没几日,周掌柜清点家产,起初是发现周云小金库中丢了不少贵物,周夫人下令彻查,在下人房中寻到,本以为下人手脚不干净,谁曾想抖出骇人听闻的真相。
“小姐、小姐她早就死了,那日我随她出门,分明见她被人杀了……”
这人神色癫狂,口不择言。
原是下人心术不正,哄骗小姐偷跑出门,却不想半路遇着歹人,小姐惨遭杀害,这人逃回府中,却发现小姐又回来了,这些日子战战兢兢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