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最上一层结着薄冰的阶梯,就看到会客堂廊下跪着一排武士与影卫。
这是蔺迟玄的规矩。
每当他议事时,门外定要有人跪侍,以备他的不时之需。但自从他回来后,门外跪侍的武士与影卫足足多了一倍,黑压压的一圈,几乎要把会客堂围起来。
影九见状,停下跟随的脚步,准备一并在殿外跪侍。
“小九。”蔺怀钦叫停了影九的脚步,“外头冷,跟我进来。”
其实这种温度对影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以前身着单衣都能在结冰成霜的地上不吃不喝跪上两三天,更别说现在被蔺怀钦强行套上兔绒内衫和短襟,四肢百骸都是暖的。
但,影九再谨小慎微,他也无法拒绝蔺怀钦对他明目张胆的偏爱。
贴着身体的软绒仿佛被风吹起了涟漪,一下下地,拂过胸膛,又蔓延至心口。
影九看他一眼,紧巴巴地应了是。
会客堂里烛火通明,但再明亮的烛火都照不亮蔺迟玄那张病气缭绕的脸。
无视明里暗里的视线,蔺怀钦行至堂中,微微颔首,“父亲,您找我。”
挥开上前端茶的婢女,蔺迟玄阴着一张脸,开口就是父亲教训不成器儿子的语气,“看你做的什么糊涂事!还不给秦谷主道歉!”
蔺怀钦心中冷笑,果然是因为秦砚冰的事。
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脸上依旧呈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迷茫,“父亲在说什么?”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一张脸因怒气涨得通红,“蔺怀钦!你别欺人太甚!”
蔺怀钦转身,看向此人。
中年男子名为秦偃,灵鹤谷谷主,秦砚冰的亲生父亲。
来之前蔺怀钦就从影九那里了解到,这几个月秦偃为了要回自己的儿子,软硬兼施,甚至在夜泉宗门口跪了一天一夜,都得不到半点消息。
但医者的擅长本就不是武艺,秦偃在夜泉宗门外厮杀许久,连夜泉宗的门都进不了,无奈之下只好联合其他门派,一起讨伐。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讨伐了两三个月都没有进展的事情,却在蔺迟玄回来没多久,就攻破了夜泉宗的重重防守,还坐在了这会客堂上。
主座上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蔺迟玄摇了摇头,“少宗主,这事你错在先,为人父母的,哪里经得住这种打击,快把秦小公子交出来。”
蔺怀钦抬眸,直直对上蔺迟玄浑浊的双眼,唇角挂着点讥讽,“父亲这是打算让儿子背下不明不白的冤屈吗?”
秦偃一身青衣,两鬓早就被忧愁添上斑白,看蔺怀钦当众否认,更是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蔺怀钦!你掳我儿子,无缘无故将人关在夜泉宗内,还想着否认!真当我灵鹤谷无人不成!”
影九站在蔺怀钦身后,浑身紧绷,冷冷地盯着秦偃。
只要蔺怀钦一声令下,他就会不计后果地冲上前去,抹杀掉一切对他主上不利的人。
一触即发的焦灼氛围中,蔺怀钦颔了首,以示尊敬,“秦谷主,请稍安勿躁。”
“我安什么安!马上把我儿子交出来,否则今日我就踏平这夜泉宗!”
“秦谷主,秦公子的确在门派里,但秦公子是我请来做客的贵人,怎么会像您说的那样,是掳过来的呢?”
秦偃气的面容扭曲,破口大骂,“无耻小儿,还敢在这信口雌黄!”
周围投来的视线满是恶意与嘲讽,笃定蔺怀钦无法善终。
蔺迟玄的声音适时响起,“少宗主,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若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为父也不得不大义灭亲,把你交出去。”
一听此话,秦偃气势更盛,猛地拔出身侧的短刀,就要朝蔺怀钦的面门捅去。
清脆的兵戈撞击声后,影九干脆利落地挡在了蔺怀钦身前,击退了气势如虹的秦偃。
秦偃面容狰狞:“你!”
“小九,退下。”
在蔺迟玄不怀好意的视线中,蔺怀钦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语气平稳的像是陈述一场既定的事实,“我这里有秦公子给您写的信,您可以先看看。”
这封信,正是蔺怀钦那日让秦砚冰写下的家书。
从秦砚冰写好的那日开始,他就一直随身携带,就为了今日这场面。
秦偃从头到尾地把信看了数十遍,整个人突然泄了下来,“这的确是犬子的字迹。”
烛火跳动的光晕里,蔺怀钦偏头,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声音却依旧父慈子孝,“父亲错怪儿子了。”
主座上稳操胜券的蔺迟玄一下就变了脸色。
他转过视线,盯着一旁跪侍的燕淮,燕淮沉默片刻,伏下了身子,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