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随着最后几个人的到齐,人群聚齐了。他们身着深色的衣服,人与人紧紧地贴着,挨在一起,远远望去,仿佛一片乌黑的云,托举住了中间一块白色的雪。
杨长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孩子没有呼吸,也没有其他任何生命的迹象。他转过头问伲答:“他生病了吗?”
“他死了。”伲答的声音平静,她继续说:“他们举行这个仪式,是想见一见孩子的灵魂。”
伲答提到的灵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杨长安心里提醒着他。他追问道:“人有灵魂吗?”
山谷间异常安静,他听见伲答平稳的呼吸,和她小声说出的那个答案:“有,还会被捉住。”
捉住?杨长安想要接着问她,什么是捉住?灵魂被捉住之后会被放在哪里?诸如此类,许许多多的问题。但还没有问出口,就看到伲答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盆,她一手举着盆,另一只手狠狠地砸了几下盆底。
盆发出了哀嚎一样的巨大响声,声音顺着空旷的山谷不断扩散回响着。山下的人群也四散开来,像是即将要变天了。
孩子旁边的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那块洁白的石头。两步一停留,走得缓慢而不舍。
站在两人前进方向两旁的人自发为他们让出一条长长的路,他们一边走,一边哭泣着。两人的情绪剧烈起伏着,身体也像暴雨天的湖水,不断泛起被激起涟漪,久久难以平静。
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来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这里堆着一些衣物,还放着一根细长的杆子。其中一人站了起来,拿起了那根不知什么做成的杆子。它细长细长的,被举起来的时候,即使从很远的地方看过去,也显眼极了。而另一个人则拿其堆在那里的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这人把所有的衣服穿起来打起结,将它们连成了一面长长的旗子。两人合作着将这些长长的衣服挂在杆子的底上,合力倒立着举起了这面由衣服做成的长旗子。
随着两人的动作,这些长长的衣服垂落到了地面上。
举着杆子的人朝人群的方向喊了一声,许多人快速聚集到那人身边。
另外的人也自发走到了他们身后,他们嘴里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每个人都在说着什么,似乎并不是为了交流。人与人之间并不在乎彼此正在说着什么,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大声讲着。
“他们在做什么?”杨长安将视线从人群身上移开转过头去,不解地问伲答。
伲答俯视着下面的人群,回答他:“他们在说关于那个孩子的话,是怎么认识那个孩子的,又一起做过一些什么。”
杨长安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代表着什么,在仪式中有什么样的目的,但伲答已经不再开口,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随着举着杆子的人猛然摇动了两下杆子,围在这人身边的人停止了讲话,其他的人看到这些人的举动,也逐渐停止了讲话,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静静地看向前方,在他们前方,垂落在地的衣服离开了地面,快速向前移动着。
那两人举着那个旗子快速奔跑了起来,一人跑在前面,另一人跟在身后高声呼喊着。那声音凄厉极了,杨长安立马就猜到了,那是孩子的名字,那人在叫那个孩子。
两人交替循环,不断奔跑。
伲答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年龄很小,身体也很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他们无法接受,所以他们在祈求孩子的灵魂回到他的身体里。衣服是孩子穿过的,他们希望孩子能认出自己的衣服,能听到他们呼喊名字的声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说完,伲答站了起来,她举起手,一阵一阵地敲击着盆,山下被人举起来的衣服也悬浮起来,在空气中摆动,像是一条游龙。
杨长安低头看着山下的画面,没有再说话。
杆子上系着一串长长的衣服,衣服在空中漂浮着。人们呼喊着他的名字,寻找着他的灵魂。
跟在杆子后面的人群也分成了两个部分。前面的人敲着铁盆引路,后面的人拉着手唱着他的名字。
执杆的人晃动着那一长串衣服,希望孩子能够认出自己的衣服,灵魂回归到身体里。
仪式举行了很久很久,直到所有人都耗尽了力气,才结束。人们搀扶着,来到那块白色的石头旁边。
乌云无力挽回雪花的下坠。
这是生人对死去之人的不舍,他们试图用这样徒劳无功的方法消耗自己的悲伤。生命逝去之后,再也无法挽回,他们在渴求一个绝不可能发生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