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重要的事。”我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心里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可脑子里想不起来所以才更着急,“总觉得如果想不起来会发生大事。”
林先辰放下手看着我,又来了,那种微微皱着眉头,迷茫而困惑地眨着眼睛的表情。但这次他没那么快说话,额前过长的发丝不动声色地从原先的位置晃了下来,浅浅地遮住他眉目,晶亮的眸光从发丝间的缝隙里透出来。他先沉默地注视了我几秒,随后才咧开嘴笑起来:“那你快想想,他们要出来了嘞。”
“完了,快躲起来。”我一把拉过林先辰,三步并作两步躲到墙角。
那对男女走了出来,男人的手死死捏着悠枋的手腕,悠枋脚步一停一顿仿佛是想挣扎,但最后她也没真的挣扎,只是用停下的脚步无声抗议着。还是会被男人强硬地扯走,她回过头来,哭红的眼睛中仍然有泪光,我猝不及防和她对上了视线。
我却莫名笑了一声:“陈老师也没拦住他们啊。”看吧,我就说嘛,光靠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种人怎么可能被一两句话吓到。
“你不去拦一下吗?”林先辰双手插兜耸耸肩,“还以为你会冲上去救下她,然后大喊‘你们这种人是怎么当父母的!’之类的话,成为少女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少看点电视剧吧你。”我没看他,“他们把我揍一顿然后从三楼丢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三楼,丢下去……我愣了愣,这几个字眼反复在我的口腔里蠕动,脑中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有哭嚎,有谩骂,有不间断的争吵。女孩悠枋的脸不停在我的脑子里闪回,混杂着哭声和骂声,还有窃窃私语声,像蚂蚁、蚊虫,在我空缺的记忆中钻来钻去。她微微笑着的脸不断在哭声里膨胀、闪回、冒出滋滋电音,记忆中是无数学生的脸,他们的眼睛都被黑色的雾气遮挡,只剩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在说话。
“遗照。”我下意识说出口。
“哈?什么?”
“我见过她。”我意识到我出汗了,一身冷汗。我抬手抹了一把脸,可脸上一点汗也没有,手心干巴巴的只有浸骨的寒冷。我忽然想起来,“见过她的遗照。”
遗照上的她就是那样微微笑着的,硕大的照片伫立在记忆深处中的校门口,明明应该是小小一幅,但在记忆中却硕大得好像能填满整个校门。人们在她遗照周围哭泣、争吵,聚集的学生们围观着窃窃私语,她安静地待在那里,微微笑着,一动不动。
她会在九月二十七号从学校顶楼一跃而下,尸体上盖着蓝布,在无数学生老师的见证下被抬进救护车。往后大约有两个月左右,校门口常会有人抱着她的遗照,起初会哭、会嚎、会见人就诉说,后来就没再那么吵闹了,只是安静地跪着,垂着头,发丝凌乱地垂在胸前,半遮半掩着怀里的少女遗照。
我会在每天上学和放学时都看见她,看见她那张微微笑着的、黑白色的脸。她不说话,她也不会动,她只是在那里,无色的,无声的,连表情都很单一。
林先辰顿了几秒没说话,然后我听见他声音很平淡,平淡得有些不像他了:“她不是还活着吗?”
不是现在,不是明天,而是一个星期后的某个早上。被淡化的记忆在这种时候忽然清晰得不得了,连想忘也忘不掉,我想起那个晴朗无风的早上,云层浓白似远山的雾气,阳光被云遮了个严实,我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然后听见几乎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然后是尖叫声、吼叫声,有人喊跳楼了跳楼了,我从窗户上探出脑袋去看。
我看见她的身下涌出涓涓鲜血,是暗红色的,血色渗入水泥地缝中,它们盲目地向外淌,像被分流的溪水。她的身体颤栗了几下,她好像还活着,好像还在呼吸,但很快她就不动了,云层却在这时候流动起来,阳光缓缓流淌出来。
她的鲜血被阳光照亮,在她身下像绽开的花。
我不认识她,没和她说过话,却见过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瞬间。我想起她那声细若蚊蝇的谢谢,看着我时躲闪不已的目光,她那么胆小柔弱的姑娘,死得却那么轰轰烈烈。
“你就当我忽然说梦话了吧。”我对林先辰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意识到林先辰并不知道我是重生回来的,就算告诉他,这种事也很难相信的吧。我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我真的很害怕麻烦,这种事还不如没想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