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敏从街坊邻居那儿借了辆车。找人嘛,自驾总会方便一些。
那个走路带飘、两眼迷瞪、名叫钱多宝的人,一上车就在后座睡觉,有些没礼貌。
镇上的路很窄,路过菜场时,两边还摆了许多流动小摊,上了年纪的人挑东西认真,根本不顾来往的车辆,让人没有防备地窜进窜出,足足占了半条路。
徐敏敏载着一车人,开得很小心,用龟速挤出闹市区,还要时刻警惕路过几个村庄时从田间地头田埂上冒出来的三轮车和摩托,一直到了山脚的大路才能稍微踩踩油门。
磨磨蹭蹭地开出去半个多小时,一车人才到达七公里外的山谷村,钱多宝已经在一路的急刹中清醒,孟季安一度想给车加点速,被形玉用一根手指按住抬起的半个手掌。
进村会路过几丘农田和一片民房,牛粪的独特气味从外循环的空调管道弥漫进来,赶牛人正用牛鞭子拍打牛屁股。
“他们怎么都看着我们,”村民的眼神不算友好,钱多宝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近体内生气的源头,而变得格外敏感。
徐敏敏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哥,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排外。”
山谷村的警务处就建在村委会边上,是一间蓝白的十几平方水泥小平房。镇派出所提前打过招呼,所以警务处的辅警一看见他们的车开进小院,就开了房门出来迎接。
这名辅警年纪很轻,穿着夏季常服,一双独特的三角眼让人过目不忘,呲着一排大白牙还挺热情:“欢迎欢迎,我是刘炎熠,叫我小刘就行。各位先进来坐坐、喝点水?”
钱多宝看起来有些“近乡情怯”,因为紧张拉着张脸,怕是坐不住。
孟季安便提议道:“直接过去找程林新吧,麻烦你带一下路。”
刘炎熠边领路边介绍:“程林新不是本村人,我师傅说他是十几年前突然来的,私底下找村民买了一套房子,不贵,但是位置很偏。”
山谷村的水泥路很多年没修了,坑坑洼洼的有些硌脚,时不时还蹦出几颗碎石子,雨点一样在地面上弹跳。
有一颗石子蹦得格外远,飞到民房院外的大门发出清脆又响亮的撞击声,坐在门边木凳上择菜的中年女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眼继续干活,却开口说:“找程林新?上周回来之后他就没开过门,你又不是不知道,都不知道死了没,你们是去给他收尸吗?”
刘炎熠一改和善的表情,眉心一皱,三角眼横扫过去,语气略微有点冲:“诶诶,别胡说八道,跟你没关系。”
“王八羔子,怎么说话呢,毛长齐了吗,”一个一脸横肉的男人从门后出来,火气挺大,看着刘炎熠身上的警服,不好发作得太过,“才来几个月,就想在山谷村横行了?找你师傅再学学吧。”
“你……”
“海潮,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让他们找去,看程林新会不会给他们开门。”
那女人挎着菜盆子站起来,拽着男人进屋了。
刘炎熠摇了摇头,对着孟季安他们又重新整上笑脸,无奈地解释:“实在不好意思,这是袁海潮家,和程林新有宿怨,所以讲话不太好听。”
钱多宝“新知识”学得很快,询问道:“因为排外?”
“一开始应该是排外吧。”
他们的矛盾太琐碎,刘炎熠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将最近程林新的狗被村民吃了,和他所听说的早年间袁氏祠堂被程林新砸了之类的恩怨,颠来倒去说了一堆,每件事里都透出一丝没有逻辑的诡异。
刘炎熠怕路上又遇到不友好的村民,只好带着一行人从村子外围绕了些路。
“过了前面那堵墙,后面就是程林新家。”
刘炎熠基层经验还是少,此时心里想着敲门时的措辞,竟有些紧张。他赶在几人之前快跑了两步,想着人少给程林新的压迫感轻一点,或许能给开个门。
程林新的房子从买进就没装修过,外墙贴的瓷砖还是上个世纪的款式,有不少已经脱落。窗户是深蓝色玻璃,全部紧闭着,没有光线透出来,好像家里并没有人。房子的门是铁皮的,看起来很薄显得脆弱不堪。
刘炎熠用手拍了一下门,口未开,门却开了。他敲门的手僵在面前,眼看着那块铁皮“呲呲”叫着往里退去,最后留了十几公分的空,露出屋子里昏暗的地砖与整洁的摆设。
“程林新?程林新……在家吗?”
刘炎熠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没有回应,便回头对着一步之遥的四位访客说:“怎么办?直接进去吗?”
形玉仔细听了会儿,屋子里毫无动静,连呼吸声都没有,反倒是墙外和远处房顶躲了几个人,应该是来探看的村民。
孟季安于是将半掩的门推得大开,率先踏进屋去,刘炎熠见状大喊了一声:“程林新,我们进来了!”
程林新家虽然老旧,光线也被门口的墙挡了大半,但打扫得很干净,橱柜地面一尘不染,杂物被放得整整齐齐,连屋里的几株植物也比一般室内养的要精神。
砖和水泥糊出来的灰色壁龛上放了半杯绿茶,茶叶沉了底,水却是热的——人应该没走多久。
孟季安刚放下水杯,形玉便听到房间里有纸张摩擦声,好像有一阵大风,吹得书本翩飞,而他看向窗外,一片平静。
形玉寻着声音打开了一扇北侧房间的门——这是一间书房,窗也是关着的。窗前是一套楠木桌椅,涂层和色泽难得地新,桌上的一本记事本在没有空气流动的环境中兀自翻页,“哗哗”作响,好像有一个隐形人正坐在书桌后浏览。
“是个阵。”
刘炎熠抠了抠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阵风?程林新这房子该修了,还漏风呢。”
孟季安却盯着书桌上一支横放在边缘的铅笔、角落的笔架、正中的台灯……这阵布得随意,布阵人似是信手拈来,便使阵中微风渐起、愈演愈烈,正上方的屋顶甚至隐隐有水雾聚起。
而阵眼,并非阵中心的记事本,而是斜靠在灯架上的一张照片,它背面向外、在风起云涌中纹丝未动。
孟季安走进书房,将照片拿起来,霎时间风止云散、啸声骤停,而他却不言不语地僵立在桌前。
形玉快步走近,视线越过孟季安宽厚的肩膀,看清了照片上的人像。
“涂灵?”
那女人容貌明艳,正好也穿着红色连衣裙,与两人在记忆中看到的红衣涂灵毫无二致。她身后一个年轻男人搂着她的肩膀,未戴眼镜、未蓄髯,是年轻时的程林新。
“涂灵,”孟季安从记忆里找到了一个名字,“和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