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长街绕了三圈后,贺兰绪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二人在暗巷的一棵花树下停了下来。
林絮扶住树干,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既已下定决心,为何还是舍不得,狠不下心来彻底甩开他?甚至还在听闻他去那样的所在时,起了隐隐的怒气,她到底在干什么?
“你在生气,也在难过。”贺兰绪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缓缓逼近,疑惑道,“为什么?”
林絮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面色已恢复如常:“你狎妓?”
贺兰绪微微一怔,皱眉道:“我是看到释灵智欺负她们,才跟他打起来的。”
林絮沉默片刻,说道:“你与他这么一闹,往后她们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图雅在那,她会想办法的。”
“好,那我再问你,为何要去那地方?”
贺兰绪双手一紧,眼神躲闪道:“我......我以为那就是如意馆,好奇才进去的。”
听到这句话,林絮少见地愣了许久,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低笑道:“这俩名字相近,却不是同一个地方。”
见贺兰绪呆呆地看着她,她不禁脸一红,转过身偷偷将自己掩在了花枝里。
贺兰绪看到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什么,心头涌上一阵剧烈的狂喜。
原来,原来她也是喜爱我的。
他浑身的血液翻涌起来,想立马上去抱住她,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轻声道:“那......那如意馆是干什么的?赵掌柜为何要将我卖去那处?”
林絮眸光微动,正色道:“这世上的男人,有爱女子的,自然也有爱男子的。有时女人缺位,他们的欲望无法满足,便生出了象姑这一行当。”
“‘象姑’乃‘相公’的谐音,也有‘像姑’的意思。象姑馆专门豢养一些长相柔美、像姑娘一样好看的男子,用以接待皇族宗室、官僚士绅这些上流阶层的人物。如意馆就是钱塘最大的象姑馆,地点就在悦来客栈对面。”
林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道:“你这模样,稍加装扮后,确是那些人喜爱的样子。”
“……”
林絮见他神色僵硬,强忍住笑意道:“所以我一直很奇怪,那时你为何不反抗?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当时欠了赵掌柜银子,被他卖去换钱......也在情理之中。”说到这里,他无奈一笑,“不过,我当时若知道如意馆是这样的地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误会解除后,二人不知再说什么,一时都沉默了。
只有簌簌的花瓣飘落下来。
林絮轻咳一声,轻松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现在便回客栈,告诉燕大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金佑安没有死,好好在山庄待着呢。”
“你们之前都在演戏?”
“不然怎么诈出释灵智,再诱出冯婉呢?虽说没抓到嫁祸金佑安之人,但金玉山庄顺利渡过了这一劫,也算是个大好事了……”
*
酒楼的包间里,缕缕白气从杯中升起。
陆承礼将茶推到江宴面前,笑道:“江大人,本官没有您那么好的手艺,今晚权当喝个气氛,如何?”
江宴端过茶杯,抿了一口:“陆大人太客气了,茶水只不过是一死物,你我对饮的情谊才是重要。”
二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些场面话之后,江宴按捺不住,低声试探道:“本官听闻徐庭之案有隐情,最后真凶竟自己投案了?”
听到这句话,陆承礼微微勾唇,调侃道:“江大人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江宴动作一顿,平静道:“你知道了。”
陆承礼夹起一片糖藕,仔细看了看:“你与冯婉都有一些相同的小习惯,比如喜爱在衣上薰兰香、饮茶时身边常备着糖罐......泛舟饮茶后,我派人去冯婉旧宅处查了查,得知当初与她相恋的人就是你。”
“少年时养成的习惯,确是难改。”江宴叹息道。
“我与婉婉少时相恋,当时我家贫,冯家便拒了我的求亲,将她嫁给了徐庭。婉婉出嫁后,徐庭忙于政务,冷落了她。后来,她也曾来找过我......被我拒绝了。自此,婉婉一腔深情无处可寄,便常去净山寺烧香拜佛,求来世能得个知心人。谁知竟被释灵智那厮给勾引了。”
他眼中露出一丝惆怅,叹道:“她变成现在这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
“徐庭暴毙后,我就知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便派人知会了验尸的仵作,让他们不要自作聪明。”
陆承礼眼神一闪,轻描淡写道:“给金佑安下毒的也是你吧。”
听到这话,江宴便知金佑安根本没死,之前的所有不过是他设的局。他心中一凛,顿觉此人心智奇巧,不仅善于谋划,还耐得住性子等猎物自投罗网。
他稍稍沉默了一会,思索怎样才能让接下来的说辞无懈可击。
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陆承礼突然笑了:“江大人紧张什么?我只是想向大人确认一下我的猜测。至于是或不是,都无甚可追究的。”
“正是此人假意下毒的行径,才给了本官将计就计的灵感,进而连破了两个案子。对于他,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江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声,亲自给陆承礼添了杯茶,正色道:“陆大人心智无双,日后定是栋梁之材。”
月落西沉,酒楼的彩灯一盏盏熄灭了。珍珠湖畔的一座矮山上,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
年禧儿跪下来,拿出瓜果、酥饼一一排列在坟前,又把墓纸放入火盆中烧了烧。
这里有一块无字碑。
她轻轻抚摸着那块石碑,眼里带了一丝泪花:“我终于替你报仇了,所有害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开心吗?”
清风拂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墓里那人的回应。
听到这回声,年禧儿的泪水猛地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禧儿,你再等我一会。马上,马上我就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