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闻言,极力遏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轻轻点头道:“我,我离开家后,被一伙蒙面的匪徒抓住,送了西域的一个小城。那地方很偏僻,周边甚至连相邻的小国都没有。”
与年盛描述的一样,看来那地方就是胡弥。
林絮抿了抿唇,低声道:“他们送你去西域干什么?”
“因为,因为......”她紧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要用我们的血肉,去喂养梵花铃。”苏青声音颤抖,死死抓住被褥,就好像水中即将溺死的人,不肯放弃握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话一出,周围霎时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苏青才听到面前之人出声,语气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月黑风高,黄沙被冷风吹起,形成了一片片轻飘飘的黄雾。贺兰绪与燕无涯相携前行,在漫无边际的大漠走了许久,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片戈壁滩。
戈壁滩上长了数不清的骆驼刺,砂石间还半埋着五颜六色的玛瑙和玉石。石山呈圆形状围拢着这片沙地,最高的那面岩壁上刻了一个古怪的符文,因风沙侵蚀,此时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是......那个人身上的印记。”贺兰绪一眼便认了出来,笃定地点点头,“看来这里就是胡弥了。”
他是北羌人,那我岂不是也......
想到这里,贺兰绪嘴唇紧抿,心下冒出一股浓浓的不安。他按了按眉心,努力将焦灼的情绪压下去,心道:“明日再去问问爹爹,看那人到底是谁。”
他绕着戈壁转了一圈,疑惑道:“这样干旱荒芜的地方,无水无草,北羌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或许这儿也曾有一片绿洲呢。”燕无涯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随意道。
这里是曾有一片绿洲,水源充足,草木繁盛,甚至还长出了西域最茂密的一片森林。北羌人在神树的庇护下,享受到了漫天黄沙下不可多得的生存条件:森林为他们抵挡了所有的风霜,神树旁的圣泉源源不绝,牛羊为躲避风沙,甚至都自发地来到此地栖居。
然而这安宁祥和之下,尽是腐烂变质的血腥与阴暗。
神树饮人血而生,梵花铃更是需要北羌人的血液灌溉才能结成。因此,族长每年都会在族中挑选活人放血祭祀,美其名曰“舍身成圣,反哺神明”。北羌族内,男子能活过三十的少之又少,而族长享受着梵花铃的供养,早已年逾百岁。
真是可笑。
当年自己险些被抓去祭祀,飞翎哭了一晚上,拿出吊绳以死相威胁,才逼得他想出了向族长自荐去中原的法子。
然而后来,她宁愿逃回西域,也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
燕无涯想起妹妹,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转头一看:贺兰绪已经不见了。
“贺兰?贺兰!”戈壁响起阵阵回音,喊声、风声、草叶沙沙声交织作响,却独独没有贺兰绪的回应。
夜幕沉沉压下来,原本低矮的石山在苍茫的寒夜里,竟如庞然大物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见到此景,燕无涯浑身紧绷,手心开始冒汗,心下慌乱起来:难道......难道是族长他们死不瞑目,要把贺兰也从他身边带走?
不,不可能。他们死了这么多年,尸骨都烂进了地底,哪还有本事出来兴风作浪。
这世上若真有怨鬼,他早已死了一万次了。
只过一瞬,燕无涯便冷静了下来。正当他沉心运气,准备踏遍戈壁滩寻找贺兰绪时,忽地听到了一阵缓慢又绵长的“轰隆”声。
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朝着那声音奔了过去。
只见贺兰绪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半条左腿陷进了龟裂的土地中,鲜血淋漓。他的面前是一扇被砂土覆盖的巨大石门,此时因吸收了人血而缓缓抖动起来。
四面的荒地因为这频繁的抖动,裂出了一条条巨大的缝隙。
“啪嗒,啪嗒。”
贺兰绪的右手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此时,缕缕鲜血正从他掌心流出,一点一点滴在尘封的石门上。
“血?”林絮微微一怔,问道。
此时的苏青已然冷静了不少,她拉紧衣衫,半靠在床尾缓缓道:“北羌族为神树选择了自己的血脉而感到自豪,不少人甚至抢着要成为梵花铃的祭品。可胡弥只是一个小城,人口稀少,哪有那么多的人血可以取?”
“于是,他们抓了不少中原女子,把她们关起来,为北羌人孕育子嗣、延续血脉。漂亮健康的,他们便好好养着,两年让她生一个孩子,生到死为止;而那些相貌普通的,则是被喂下一种药水,扔进圣潭作莲花的养料。”
“若是遇上体弱多病的,他们就将她扔到大漠,任其自生自灭。因为他们认为病气会污染神树,亵渎神明。”
苏青惨笑一声,眼神空洞,喃喃道:“我们在那些人眼中,与牲畜根本没有区别……”
听到这里,林絮心头大震,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心头仿佛砸落了一块巨石,压着她无法呼吸。
原来……原来是这样。兰儿被拐走前便已数日高烧不退,又一路从扬州被送到西域,定是病入膏肓。他们见她无药可救,便把她一人丢在了大漠。她在黄沙里扛了数日,垂死之际才遇上了跑商路过的贺兰......
兰儿......是这样,在干旱与病痛的折磨中慢慢死去的。
林絮眼中涌出泪花,双手死死攥紧被褥,力道大得几乎将其撕碎:
那些人,用她们的血泪,来求自己的长生......
哈哈哈,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我刚去那儿,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这些都是朝云姐告诉我的。”苏青的眼泪夺眶而出,细弱的哭声从她指缝间漏出来,“可是,可是她第二天就被带走了......”
“那些人围着那棵树跳舞,嘴里还叫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地上都是血……他们的鞋底也沾了好多血,到处都是血……”
林絮抬眼,泪水“啪”地掉在手上,视野蓦地清晰:她看见苏青死死捂住嘴巴,正痛苦地抽泣着,整个人缩在床角,蜷成了一团。
她缓缓挪到苏青身前,伸手擦了擦她咬出血的下唇,哽咽道:“别说了,这些......已经够了。”
“苏小姐,我虽能让你清醒,但你日后......”说到此处,林絮顿住了。
毫无知觉地疯下去,和清醒着受折磨,哪个更痛苦?
“我知道。”还未等林絮将话说完,苏青便打断了她,“只有我一直这样疯下去,我才不用死,苏府才能存活下来。”
听到她平静的话语,林絮心中苦水翻涌,涩然开口道:“那你......”
不料,苏青像是能看透林絮的想法似的,立马起身紧紧抱住了她:“我愿意等。总有一天,那些人会遭到报应,就算是几十年……我也能等到熬死他们的那一天。”
“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我这辈子,早就被他们毁了。”她喃喃道。
“好,每日子时,我都会来为你治疗,直到你彻底痊愈。”林絮抬起头,让眼里残余的泪水流出,“如果......有一天,那些人再也威胁不到你了,我会前来,向你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