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段佐沉默了许久,声音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低哑:“我知道。可是正因如此,朝廷才需要更多负责任、敢担当的仵作,不是吗?”
说完,他微微昂起头,目光清亮有神:“陆大人身居高位,做着上位者该做的事,持身中正、为君为民。而我身份微贱,处处受人掣肘,却也有着我的生存法则。虎豹有虎豹的世界,山羊有山羊的活法,二者相争,强者也未必次次胜出。”
“繁星散乱无光,难与明月争辉。可一旦群星汇集,大放异彩,其光芒或许也能胜过月华。大人您说对吗?”
看到段佐真挚的眼神,陆承礼微微一怔,恍惚间竟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老人的影子。
“大人?”
回过神来后,他轻笑一声,眉头舒展开,轻拍段佐的肩道:“你既如此选择,我也不勉强你。”
“但你日后若后悔了,也不要来找我。很多时候机会都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得不到了。”
“属下明白。”
陆承礼赞赏地点点头,看着他回身进入画舫后,抬头望向天际那一轮高悬的明月。
初十的月亮将圆未圆,整体是淡淡的玉色,外圈散发着清冷澄澈的柔光。
就像水一样。
林絮坐在断桥边,凝视着河里与水溶为一体的明月,恍然间忆起了初见贺兰绪的那一天。
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喜欢上了那双眼睛。
是月亮,又是深潭。仿佛只看一眼,便能让她远离尘世喧嚣,置身于永恒的幸福之中。
即便是在波谲云诡的京城。
她有一瞬间,很想很想他。
在淙淙的流水声里,林絮很快意识到:或许她一直都在想念他,就像这日夜不息的水流一般,细碎而绵长地体验着经久不息的思念。
“等你把事情办完了,我们一起回车师好不好?”
那会是一个祥和安宁的所在么?没有江湖纷争,没有阴谋算计,只有丰盛、宁静和幸福。
想到这里,她的脑袋忽然有些发晕,心“怦怦”跳起来,双手无力垂下。
酒壶滑落,“咚”地一声摔进了河里。
水波剧烈晃动起来,月亮如同打进碗中的鸡蛋,顷刻间散成了一团。
月亮呢?她的月亮去哪儿了?
林絮紧紧盯着散开又合拢的月亮倒影,突然想走近将它抱在怀中,她踢开鞋袜,鬼使神差地跳进了定河里。
河水很浅,底部锋利的碎石刺痛了她的脚,她走不近月亮——河水总在拦着她。
后来,她的脚下突然踩空了,河水一下漫过了她的头顶。数不清的水草伸出手,企图将她拉入河底。
好暗……水底没有光,月亮也不见了。
就在她即将沉底之时,一个人跳入了河中,利落地将她拉了上来。
曲揽月将她拖上岸,一把推到了树上,惊怒交加地骂道:“你在干什么?!你的武功呢?刚才要不是我......”
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絮反手紧紧抱住了。
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肩头,热呼呼的,是……眼泪?
曲揽月愣了愣,这才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气,担忧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林絮抽了抽鼻子,闷闷道,“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
“......”曲揽月听到这话,便知她是真的喝了不少,连忙应了几声,“好好好,你没醉。”
“你现在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换衣服。”曲揽月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轻声哄道,“你看,全身都是湿的。”
林絮没有听她的,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哑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茯苓的密信,说杨红玉入宫当了美人。”曲揽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眉头紧锁,“我怕你冲动行事,便赶忙上了京。”
林絮听完,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止红玉姐,我......也要进宫了。”
“什么?”
见曲揽月一脸震惊的神情,林絮抿了抿唇,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告诉了她。
……
“难怪……难怪温采芹留下的文书里,记录了那么多无故失踪的女子,原来都被他们拐去了西域!”
骤然得知真相,曲揽月气得把树干拍得“砰砰”直响,咬牙切齿道。
林絮讽笑一声,轻声赞叹道:“是啊……完美的交易,天衣无缝的计划。”
见她一脸平静,曲揽月心里反倒涌起了浓浓的不安,略作思索后,蹲在她身旁劝解道:“按你的说法,北羌族灭,梵花铃绝迹江湖,魏澜命不久矣。即便贺兰与北羌族有关系,唯一可能将此事牵扯出来的无忧门主也死了。”
“那你为何还要入宫,硬趟这趟浑水呢?”
听到这番话,林絮身子一僵,默然了片刻后,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琥珀刀:“揽月,你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去画阁时,跟我说的话吗?”
曲揽月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泛出泪花,涩然道:“我记得。”
“其实,我当时并不懂你说的‘让她们都自由’,是为了什么。”林絮苦笑一声,怅然地看着天际的明月,“那时候,我总是在想,谢府被灭门时未曾有谁来救我一命,我又为何要将那些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后来,我遇见喜四娘,她死在我面前......为了一群与她不相关的人,那样死在我面前。入京后,我又见到了苏青,她告诉我……那些女子是怎样被取血剥皮,被他们利用得一干二净的。这一路走来,我的眼里只有兰儿,可兰儿就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
“生而为弱者,便会被践踏轻贱。这世上没有梵花铃,也会有其他东西被魏氏一党拿作借口,肆意加害天下的女子。只有彻底铲除他们,让......让德行兼备之人掌握权力,才能结束她们任人宰割的命运。”
曲揽月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这就是你要为太子做事的理由?我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什么品行,但你真能保证他上位之后,不会变成第二个魏澜吗?”
林絮闻言,沉默了良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蹦了句:“可是我找不到昭昭。”
这又关昭昭什么事?
曲揽月听得一头雾水,正要细问时,却被她打断了:“揽月,你想去大理寺玩玩吗?”
“什,什么?”
曲揽月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拉过,相携着朝宫城奔了去。
“哎哎哎——你,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