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曲揽月给陆英等人派好任务后,如往常一般回到了小院里。
正准备上楼时,她脚步一顿,忽然忆起昨日发生了什么,复又悻悻然转身,从伙房里拿了一些吃食,随后在长椅上躺了下来。
因打斗的缘故,她的卧房已成了一片废墟,连旁边特意用来招待林絮的客房都受到了波及。
反正不日便要离开,她也不打算再修了。
曲揽月非常心安地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离别前的悠闲时光。
在她接下相思楼之前,这座二层小楼是秦妈妈的个人居所,本是褐墙灰瓦的——因她觉得相思楼已足够华美夺目,若后院也如此高调,便容易平了前院的财气,于是选用了褐灰这样寂寥的颜色压一压。
可是曲揽月不喜欢这样沉闷的色彩。
于是在秦妈妈离世后,她找工匠重新修缮了小楼,夯土筑基,改门换瓦,又在四周挂满了亮晶晶的小灯和绸带。
若不是朝廷禁止平民居所使用正色,她定是要将屋顶换成琉璃瓦,再烧制红砖,将整座楼修造得更加富丽堂皇才是。
如今,即便门窗零落,精巧物件散了一地,看去依旧别有一番美感——微冷的阳光扑下来,一滴一滴掉在废墟的间隙里,像是水珠一般溅了开。飘带虚虚缠在尖锐冷硬的断桩上,与这点点日光一和,竟反射出了绚丽的光彩。
于山穷水尽时振声高歌,在满目疮痍里大放异彩。她的小楼与她一样,永远生机不绝。
曲揽月将这一幕刻进心底,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日光在脸上的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你怎么又来了?”她听出这是崔淮的脚步声,连眼睛都没睁开,只往躺椅里又安逸地缩了缩。
“想见你,就来了。”崔淮自然地像是回了家一般,从桌上挑了两颗模样最好的山楂,轻轻吹去表面浮尘,靠在树边啃了起来。
曲揽月微微睁眼,看见他那慵懒随意的样子,揶揄道:“你不是有洁癖么?”
“托你的福,已经治好了一大半。”崔淮咀嚼的动作顿住,闷闷蹦出一句。
她“噗嗤”一声笑起来,并未再说话,只又闭上了眼。
崔淮也没有再出声。
一时间,小院里只剩下煮茶的咕噜声。
曲揽月没有睁眼,但她知道他在看她。那目光里带了微微发烫的温情和爱意,比阳光更让她觉得温暖。
片刻后,一缕清香从壶中溢出来——茶已煎好了。
听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曲揽月扭头看向石桌边悠然饮茶的人,轻声问道:“崔淮,那些侠客追寻的江湖道义,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话,崔淮动作一顿,还未开口,又听她继续道:“小时候,我娘就在这院里洗衣,日日洗,夜夜洗,把手都洗烂了。我看不过,就跟她抱怨,说那个人实在是忘恩负义。”
“可是娘把我骂了一顿。”曲揽月欲言又止,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说......男子生来顶天立地,自要做一番事业才行,曲临江名满江湖,身边琐事繁多,一时忘了她也是正常。而她身为武林盟主的妻子,也断不会让自己的私情挡了他的宏业。”
“后来我又遇到了不少颇有名望的江湖客。他们在武学造诣上各不相同,对女人的看法却总是一致。那些人告诉我,女子心小眼界更窄,成日念着的都是小情小爱,根本不懂男人心里的江湖情怀。”
所以这些人口中的江湖道义到底是什么?
他们的情怀,凭什么要他人的隐忍来成全?
就因为私情永远比大义低贱吗?
曲揽月好似明白了,却又像是永远都想不明白。
眼前这个人是名门正宗之后,为江湖安宁在无忧门潜伏数年,那他呢,他是怎么看待这些的?
望见曲揽月略带迷茫的眼神,崔淮喉头动了动,沉吟片刻后,反问道:“你不喜欢我谈这个,不是吗?”
“我讨厌这些话,也厌恶那些满口大仁大义的人。”曲揽月被他说中心思,抿了抿唇,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倔强和不满,“有时我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曲临江,想到这道貌岸然的背后,会不会有个像我娘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