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过中旬,谈到了彩礼。
夏仲山听着严老爷子报的一串又一串彩礼名单,越听越高兴,最后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车子、房产、地产甚至股份,应有尽有。
而一旁的夏洵,脸色则越来越冷。
这些彩礼的价值有多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何况一旦和严家结了姻亲,夏家在商界的地位一跃而起,更多的隐形好处必定纷至沓来。
难怪夏仲山想尽办法都要攀上这门姻亲,除了明面上的彩礼,背后得到的合作将数不胜数。
夏洵知道,这些年严家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夏家,财力、资源、渠道,不一而足。
夏仲山之所以能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这是严家在报那一命之恩。
他也知道,这个看似定好的婚约,当初实则是以打趣的方式说说,两家并没有立下正式约定。
当年在场的长辈,谁都没有把这一口头联姻当真。
除了夏仲山。
夏仲山,是唯一一个把联姻记在心头的。他一边接受着严家这些年明里暗里给的好处,一边贪婪地想要对方履行婚约。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完成了他这二十年来的最大心愿——用一个毫无感情的儿子,换得巨额财富。
看着夏仲山脸上无比满意的笑意,夏洵心里恨意飙升。
他垂下眼,握紧筷子,埋头夹菜。
等严老爷子说完彩礼,夏仲山也心里估算完毕,这些仅仅彩礼的重头,价值就达到了夏家如今总资产的三倍!
他兴奋地拿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举杯道:“老爷子,我敬您一杯!承蒙您老看得起,我们才有机会和您结为亲家!”
敬完酒,夏仲山坐下来侃侃而谈,夸起了夏洵:“小洵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非常优秀,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学习从来不需要我们操心,拿回家的奖状放家里都快堆成堆了......”
听着这些话,夏洵险些将手中的筷子捏断。
他小时候很怕夏仲山,但也极度渴望得到他的夸奖和肯定。
为了这一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每天拼了命地学习,感冒发烧从不请假,每个学期拿着最优秀的成绩、抱着一堆奖状奖品回家。
他那时满心期盼地将这些东西捧给夏仲山,然而,夏仲山仅瞄了眼他的成绩单就走了,未置一词。有时还嫌他打扰工作,将他赶出书房。
现在,夏仲山把瞥过几眼的成绩拿来夸夸其谈;以往的不屑一顾,如今在他嘴里变成了从不需要他操心。
夏洵手上的劲忽地一松,发自内心的巨大讽刺涌上嘴角。
小时候渴望而不得的来自父亲的肯定,时隔这么多年,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实现了。
然而,夏仲山的夸奖仍在继续。
“我记得他小学的时候不止语数英,连体育、美术,还有什么奥数,都拿过奖......”
“他对学习很上心,从来没谈过恋爱......”
“......”
“我家小洵性格特别独立,自从上了大学,没问我们要过一分钱,但我总是心疼这儿子啊,怕他吃苦,怕他吃不好、用不好,心里时不时挂念......”
夏仲山以自己对夏洵屈指可数的了解,滔滔不绝讲起了他。
说得如此虚情假意,语气表情却如此情真意切。
夏洵感到一阵恶心的荒唐。
他实在无法理解夏仲山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他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蹭地站起,声音很低:“我去趟洗手间。”
夏仲山还在对他的大儿子赞不绝口,严老爷子深邃的目光从门口那个背影上收回,移到夏仲山脸上,抿了口酒,静静听着,没作声。
他是知道夏仲山家一些情况的,比如,夏洵母亲过世不到一个月,夏仲山就把现任老婆娶回了家,比如,夏洵的弟弟比他小了仅仅一个月,再比如,夏仲山很宝贝他的小儿子。
夏洵这孩子在夏家的境况可想而知。
每年夏仲山都会提着一堆东西来拜访,次次都能扯到他小儿子身上,不停地夸奖——就和现在夸夏洵一样。之后又扯到联姻,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上个月他和夏仲山通话讲联姻一事,夏仲山答应得很痛快,过程丝毫不谈及他的小儿子了。
至于原因,他大概是知道的。
如今看夏洵这模样,这场联姻恐怕非他所愿。
想来也是。
严老爷子无声叹了口气,缓缓转着手中的酒杯沉思。
突然,他对严彻说:“小彻,去找找小洵,别墅太大,容易迷路。”
*
夏洵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任由脸上的水珠滑落。
这几年几乎快要消散的戾气短短一天之内霍然逆流,来势汹汹。
他不断调整呼吸,强压住冲击在全身血液中的怒火。
——这是在严家,而且玉佩还没拿回来。
他反复提醒自己。
不要冲动。
夏洵清楚地明白,自己对夏仲山的憎恨和厌恶,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过。
夏仲山一次更甚一次地让自己感到恶心。
小时候,他曾懵懂又不解地憧憬过夏仲山,希望得到父亲的关爱;后来懂事一点、看得透彻了,憧憬渐渐转化为痛苦和愤恨,但那时仍带有眷恋的温情。
直到更后来,转为彻底的绝望,他选择高考后永远离开这座城市、离开夏家。
前面度过的六年太过平静了,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真正和他们彻底了无瓜葛。可一个月前,夏仲山拿着他找了那么多年却始终一无所获的遗物,威胁他结婚。
他对他的恨意瞬间冲上一个顶点。
现在,在餐厅里听着他说那些恶心又虚伪的话,看着他因为收获巨额彩礼而布满满脸的笑纹,恨意和反感再度冲上新的顶峰。
夏洵不想再待在那里了,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和人打起来。
他又低头掬了捧水浇在脸上,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随着脚步靠近,声响越来越大。
不一会,皮鞋声在他身后消失。
夏洵抬眼,透过镜子望过去——
他看到一双充满愤怒和不甘的眼睛。
夏天恩看到夏洵出门,很快也找借口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