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里唯独浮舟无侍女,扶她下车的是里梅,况且宿傩本身乃至于她和他的关系都无人知晓。她是听了荻花的消息才知道自己竟然比想象中更受到关注。
不是好的那种关注。
“嗐,说是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会面轻贱,实际未嫁的女孩多少都私下和男人有往来的。信函也好,幽会也罢,光我听说的就有不少呢。”摈退侍女,荻花亲热挽着她手,说着悄悄话。
浮舟竖起耳朵:“怎么说?”
荻花说的头头是道:“你看……抱歉,刚才对你哼了一声的那个,她的情郎还给我写过信。字迹不算端正,但我用汉字回了,他反而不再写来。多半是觉得女人不用假名便是轻狂的,使他丢面子。”
浮舟没能厘清其中的关系,也侧耳耐心问:“那这样说明了什么呢?”
“哎呦,你这样愣,一点也不像上次那个伶俐人了。”荻花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顷刻就让浮舟回想起自己和她做同事的日子……说好的高贵优雅呢?
对方接着说:“男人爱慕驯良的女人自然寻常,可你也由此就能看出来她虽然瞧着傲气,在情人面前是多么……柔情似水,顺从贤惠了。真是可怜。他还是免不了沾花惹草。”
浮舟了悟了,原来是通过幻想其在男人面前是如何受委屈的,来获得对这个趾高气昂的女子心理上的快慰吗?
不过对方讲这些,是为了她不必为与异□□流的事情挂怀,她领情。
浮舟心中从没在意过男女之防。要是荻花知道自己就睡在宿傩旁边,岂不是会吓一跳?
她不发一言,只是听。
这样稍显拘谨的反应引起了对方误会:“唔,浮舟,你这样子……不会是还没碰过男人吧?”
真是直白啊。这要如何回答呢?浮舟在松软的土地上吹着风,面纱下的脸啼笑皆非,最后讷讷说:“毕竟是没有的。”
“哦?在其他地方没有人给你写信吗?”
她的回答则非常老实:“旅宿的时间长,常住几乎没有。也不认识什么人。”
荻花听了这番话,喃喃:“你竟然比我们还像闺阁里的姑娘。”
浮舟亦惊讶,这里的少女们都是在做这种事吗?双方对账过后,她又陪着逛了花园,最后坐在原上的回廊里歇脚。
“外面放了隔档的帘子,你能把斗笠摘下来了。”荻花这么提示,然后忽然拽住她肩头的外褂,小声说:“哇,她竟然也来了。”
“谁?”浮舟从从容容的动作,低头抚平头顶发,又将长长的垂纱捋顺,放于腿上。
就信息量来说,她还真是个乡下来的,谁也不认识。
女伴像是介绍稀奇玩意儿一样对她嘀嘀咕咕:“就是那个咒术师,会津来的。她不爱穿衣服你知道吗?怎么一直在吃主桌上的点心,像没吃过饭--”
荻花忽然闭口,浮舟一阵茫然。
到此时,才坐下片刻,她又被荻花急急忙忙的拉着走了。
浮舟气喘吁吁的在荻花后面走了好些距离,对方才心有余悸说:“她还瞪我,那个乡野之人!”
浮舟又问:“谁啊?”
“你竟然不知道吗?我以为宿傩大人会和你说的。也就是去年被藤原家提拔的咒术师,万。”
前头都还好,只是一听到名字,浮舟感到阵阵胃痛。
这个咒术师,不会是……浮舟压下心中不适,继续听。
“父亲和兄长议事的时候,我也在屏风后听。万的来历和宿傩差不多。”
到了这种时候,一股本地人的骄傲显现了出来,荻花颇为得意,也不用敬词:“她是击败了滕氏家族的讨伐部队「五虚将」,不过也很容易就被收入麾下,但她的房子可不如你们的大。”
事到如今,浮舟已经不知道是先感慨收编分房是固定动作,还是先感到警惕了。
荻花说被瞪了一眼,那么万绝对是听见了编排。
“我有些头晕。”她只好说,“可能是吹了凉风的缘故。”
浮舟暗示,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
不过荻花根本不回应,显然,对方游兴甚浓,本来也相当难得出门,她根本没听浮舟说了什么。
她拉着浮舟的手兴奋道:“你不知道这里树影颇有情趣,我看有侍女正在往那里搬琴。许是有人要在花下献技!”
浮舟结果稀里糊涂被拉去听了泠泠的琴声,余音袅袅,伴香薰绕,又被荻花赠了一杯家中带来的酸甜醴酒……
“之前家里祓祭的时候我在巫女的队伍里拿了一瓶,放到现在。”
浮舟只喝了一口,听了来历之后就没再动它。
“怎么了,因为是酒,怕醉吗?”
以后会流行比口嚼更体面的发酵方式的。浮舟先摇摇头,然后老实地点头,后知后觉问:“未嫁女似乎是不宜饮酒的吧?”这个说的拿,到底是--
“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她的瓷杯碰到了浮舟的,发出清脆如玉一声响。
毕竟是繁花遮眼的都城呐,当真是长足了见识。
“我知道。”一个声音忽然加入了谈话,浮舟原先是倚着梨花的,听到这话后几乎要弹起来,这正是--
“你们说我是乡下人,总不能指望我任由奚落。别惊讶,有了咒力加持,不管是行动,还是五感,都比你们快了不知多少。”万自她身后窜出来,声音倏然转到浮舟面前。
访春郊野,竟然闹出这么个冲突,还是让她想退避三舍的危险人物。
浮舟真担心万突然推她一下,连人带树一起折断了。
“你还偷听我们讲话啊。”荻花声音飘忽,似在左右探看。
对方轻轻松松开口,毫无愧意与不自然:“我是挑周遭没人的时候才特意过来的。谁教你刚才走得那么快。”
现在浮舟觉得她和荻花又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然而事情毕竟还不算严重,她说道:“方才和荻花小姐久别再会,一时心绪激动,故而惊扰了万大人。实在抱歉。”
本想这样揭过,大家也还好收场,谁料--
这番应答居然惹怒了女伴,对方愤愤然:“你在讲什么啊浮舟,我可是大纳言的女儿,怎么会害怕这个还没经过司召就任的庶人!”
原来这个时候还不是“万大人”吗?而且荻花怎么这么讲排场,这点小事都要甩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