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的交融是炽热的,一如记忆中的温度。
贞娘觉得自己像是被抛进了一口烧着滚油的大锅里,而整个儿的缓解之药皆来自身旁触手可及的炽热身体。
热烈褪去,许仙倚在床头,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烟,整个人笼着一层薄薄的淡灰。
贞娘偎依在他怀里,脸上红晕未褪,指尖轻轻在他裸露的胸膛划着圈。
* * *
分体之后,元气大伤,又正逢世间大乱,妖鬼横行。
偌大的世间,她一路奔逃,东躲西藏,就像是一条暴雨里无家可归的狗。
那个时候,她不是不慌的。
在青城山与白素贞大战后匆匆离开,一路沿岷江而下,途经重庆时正逢瘟疫,全城笼罩在死亡的恐慌里,有以吸食人类魂魄修行的槐树成精作怪。
那天早上,她从暂居的山洞出来,正遇上法海托着紫金铙钵往城里赶。
今时不同往日,因畏惧着他手里的金钵,加上法力大不如早,在肩上受了一击后,贞娘得了空子便逃了。
巴蜀山里多精怪,她身受重伤,妖力已有涣散之象,不敢冒险呆在山中,只得往人群密集处寻得暂时的栖身之所。
人间疾苦,引得天地失色,那时日的月色都蒙上了一层暗淡的晕光。
天地灵气受损,她没有办法自行修复妖力。
贞娘从最初的焦灼不安,终至绝望的凄凉悲鸣,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来到了江边一条渔船前,渔船里亮着微黄的烛火,有三三两两细碎的交谈声——那是以打渔为生的一家四口。
吸食人类精气为天地所禁,贞娘从渔船里出来,跌跌撞撞回到暂住的旅馆。
自那晚后,她连日噩梦,冷汗涔涔;不过,来自人类精气的修补也是肉眼可见的。
城中瘟疫持续蔓延,随着死亡人数的不断攀升,路边随处可见无人安葬的尸体,野狗以腐尸为食,腥红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夜里江风夹着乌鸦的哀鸣,像是无数冤魂在夜哭,槐树精借着这场瘟疫吸食人间生魂,妖力大涨;直至后来竟敢在黑白无常手里争抢魂魄,终是惹怒了冥府,冥王派出阴司十四使全城捉拿树精。
时逢蜀山传人云游至巴地,各山头小妖精怪被一一收降;法海金钵将江中作恶多年未成正道的恶蛟收降其中。
贞娘惊魂未定,不敢多作停留,又沿长江一路往下,行至上海才算安定下来。
孤身一人要在这乱世安稳地活下来,就得将自己完美地隐进人群里;她需要新鲜的、源源不断的人类精气,所以她打扮鲜妍,穿那年月最时兴旗袍,留着胡蝶式的小卷发,戴着最圆润的珍珠串成的首饰;她爱上海归派,学习西式礼仪,穿西式衣袍,歪带巴黎式的软呢帽,玻璃丝袜,系带的皮鞋,挽着不同的男伴进出各种舞会;她响应时代号召,进洋学堂、学新知识,跟随学生们上街游行……
一年又一年,军阀们倒下了,日军来了,上海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
解放后人民开始安居乐业,政府开始发展经济,无故消失的人会被追查行踪,她便不能再随心所欲的吸食人类精气修补元神。
可实际上,利用人类精气修补元神只有在最初时效果显著,许是吸食的精气太杂,有了反弑迹象。
为了得到更纯净的精气,她开始寻找婴儿……
万万没想到,因这一举动,不仅引来了追寻她多年的白素贞,还把小狐狸召来了。
于是,便有了那一场以镇杀她为由的杀戮。
* * *
许仙认真地听着,烟灰燃尽,指尖有了灼热感才惊觉。
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汹涌的浪,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
把烟头摁进床头的烟灰缸,许仙道:“你跟小玉照过面?”
贞娘在他怀里摇摇头:“小白找到我的地方是远郊一个破败的小渔村,渔船很破,浪很大,船被推得离岸越来越远。”
贞娘眼神迷离,似是回到了那条破渔船里。
“她的法力恢复的很好,如若不是了解她的实力,都要以为她就是完整的白蛇了。”
许仙问:“她是想要吞了你吗?”
“不,她嫌弃我,她说我沾了太多世间因果,已不能再修成正果;她说我是妖孽。”
贞娘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妖孽?我跟她同本同根,她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修成正果有什么好,一条蛇,还能位列正神么?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受人驱使,被诸神嫌弃。”
又道:“她不是想得道成仙么?她不是知恩图报,义薄云天么?好啊,那她就再当次好人,小狐狸刚靠近海边我就察觉了,所以,我就逃进了海里。”
贞娘目光灼灼,许仙有些恍惚,想起那个在清风洞沉寂了六十年的女人,忽然有点心疼。
贞娘说:“后来,我偷偷潜回了青城山,看见了如同枯树一般的小白,我告诉她,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小狐狸也是只妖,就因为她手里有万魂幡,她便想杀谁就杀谁,她呀,连阴司十四使都敢杀,何况你一条小小蛇妖。”
许仙道:“其实小玉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等许仙把话说完,贞娘微凉的手指便覆上了他的唇,“嘘,官人,我不喜欢你帮她说话。”
许仙收收紧搂住她的手臂,安抚道:“好,不帮她说话。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剩下的事交给我。”
更深露重,有敲击木鱼的声音传来。
贞娘警觉地从床上跳起来,“法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