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惊喜变惊吓……”广白也扬起淡笑,飘向远方的视线似乎又看到了那日的景象——朝日初生,半悬在海棠树上,穿过树叶缝隙洒下如星河般耀眼细碎的光,尘埃飞扬闪着微光,圈住树下几个少年,一切都很是静谧美好,直到几人互相打气般看了一眼,拿起各自的乐器,可谓魔音的乐声激起树间栖息的几只喜鹊扑扇翅膀,伴着凄厉的叫声飞走了。
“世子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着急忙慌地没收了我们的武器,还勒令我们再不许碰一下。”
“但听小姐卖可怜说我们练了一个月时,他愣是强迫自己把这首魔音听完了,结果做了三天的噩梦。他不知道,我们其实就练了半个时辰而已。”苍术低笑一声,指尖缠绕着剑柄上的鲜红剑穗,捆缚心的思念似乎了实体。
“那个时候真好啊,世子的笛声还没有这般……凄凉。”
广白从回忆中抽离,手下意识也握上剑穗,眼中明有泪花闪烁,嘴上却只说:“过往已逝,便是再不舍怀念也没有意义,只念着现在就好。”
苍术抱胸懒懒靠在桃花树干上,一侧嘴角上扬,但看广白的眼夹杂着淡淡的同情,飞速闪过让人看不真切,“唉——我倒真想像你这般洒脱,不念过往,只活今朝,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潇洒得像个没心没肺的独行侠。”
广白闻言也只是一笑,并不回应,或许是因他心知肚明事实并非如此。
他缓步走到河边,拱手俯身行了一礼,“世子,天阴了,恐要下雨,可要回去?”
笛声戛然而止。
晏净安凝望湖中荷花的枯败残骸,心仿若被浸到了柳玉涵的苦药罐里,一呼一吸都翻滚着不堪言的苦涩。被雾气模糊的眼似乎又看见了那只欢呼雀跃的小喜鹊,蹦蹦跳跳地朝他奔来,投入他的怀抱,扬起红润如桃花的脸看他,眼睛犹如暖阳下的湖,波光粼粼,潋滟动人。
他以是幻觉,可胳膊却是一沉,低头一看,怀中确实有一人,小脸绯红,眼眸潋滟却是微红含着泪。是他的小娘子。
她无力攀在他身上,就像昨日一般,似又被什么惊吓到了,胸脯起伏很大,气息紊乱,整个人都是瘫软的。
“夫人这是怎么了?忍冬呢?怎么不在夫人身边?”
晏净安揽住青禾纤细的腰肢,让她坐在石凳上,可她仍旧拽着他的绦带不肯松手。他只得朝她贴近。初春的衣裳并不单薄,但她灼热的气息还是轻易穿过阻碍,从小腹一路攀升到胸口,酥酥麻麻的,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夫人……”
窒息感在晏净安微凉的手掌覆在手背上才堪堪退却,被冰封的血液融化重新流动,僵硬的躯体渐渐回暖有了温度,青禾惨白的唇这才有了一丝血色,却又因她紧咬唇的举动再次褪去颜色。
一根如白玉般细腻光滑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唇上,轻柔但不容抗拒地分开她紧抿的唇瓣,在她唇上摩挲。
她抬眼,只看见晏净安蹙起的眉,他的眉毛很浓密,芝麻糕一般的黑,但却和一般男子的剑眉入鬓不同,走势平缓,眉尾向下,像是两片不那么细长的柳叶。他的眼睛很像话本里画的化成人形的狐狸的眼睛,明应该是狡黠灵动,但他总是低垂着,长而卷翘的睫毛遮掩眸中所有的亮光,显得不像狐狸,而是一只小狗,一只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的小狗,以至于眼睛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但现在,大雾散去了,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他的眼不再带着平和的笑意。
“晏净安……”她讷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夫人对自己当真心狠,唇瓣都被咬出牙印来了,”晏净安的指腹停在青禾下唇的牙印上,晦暗的眼眸缓缓对上她的眼睛,微弯眉眼,玩笑般询问,“夫人难道不痛吗?”
“我……”青禾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晏净安的神色与平时不同,凝重得有些骇人,她怕自己说的话不得他的心,惹他生气,垂头噤声不再言语,但手中的力气却又紧了紧,指骨泛白,青筋凸起。
她在害怕。
晏净安在心中长叹一声,掰开青禾捏住他绦带的手攥在手心,蹲下身来看她,放柔了表情与语气:“夫人怎么是一个人,忍冬呢?”
“她……”青禾还没有从惊恐中挣脱出,发紧的声音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晏净安给了苍术一个眼神,示意他倒杯水来,端着看青禾喝完后,掏出手帕自然将她唇边的水渍拭净,轻声细语地安抚:“夫人不必着急,慢慢说。”
话语刚落,她微红的眼又酝酿起下一场春雨。
“忍冬和玉簪被人叫去帮忙了,我想回春涧居,但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路,我……我听见笛声,就跟着过来了。”青禾说着,眼泪终于还是逃脱眼眶的束缚随着天上的惊雷一道落了下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晏净安仰首看了眼阴沉的苍穹,又看向面前泪水肆意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帕又有了用处。
“我没有要责怪夫人的意思,侯府是夫人的家,夫人想到哪里都行,不会有人阻拦,也断不会有人责怪。”
这是她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