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您好?”
严格意义上讲,欧阳靖也不清楚他现在是否还处于神降密境的空间。似乎女娲一开口,周围就变了样。当然,他不会知道自己的躯体早已昏厥在了外界,整个人伏在女娲像的脚边,像个同母亲撒娇的孩童般一只手扶着神像的膝盖。而另一只手掌紧握着,里面散发出幽蓝的光。
“女娲娘娘?”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女娲终于回应了他,仿佛从天外来般空灵缥缈:“外来之人,汝名非‘靖’,而‘蠡’是也。”
“哈哈……”他干笑两声,确实是没想到啊,自己竟然还能有机会跟仙剑世界里的上古神仙交谈。“您果然什么都知道。不过到底是唐蠡还是欧阳靖,我想早已不重要了。”
话说回来,小蛮当初是怎么拿到水灵珠的来自?记不得了,多半是很轻松吧,毕竟是女娲后人。那自己能这样顺利吗,女娲将自己拉进这片空间又是为何……
“汝,所求为何。”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欧阳靖想着,女娲既然都知道自己真名唐蠡,肯定有读心的能力,那么他们这一大帮人的来意她肯定早已知晓,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救人而已。”他斟酌了一下答案,“救我所爱之人、珍重之人、怜悯之人、敬佩之人、慨叹之人。女娲娘娘,刚才那个奇怪的阵法发动时我便注意到,我也将您的灵力一并吸入了对吧?有了之前在三皇台共鸣神力的经验,我很快便判断出那力量正来自于您。更怪的是,那些力量的主人所拥有的记忆也会被我一同读取。所以我方才,确实是看到了您的记忆。”
欧阳靖无言地开始了回忆。他知道女娲也看得见,看得见当年人神大战、伤亡惨重的人间,看得见天帝伏羲勒令女娲亲手除掉自己创造出的子民,看得见她最终决定对抗神界的痛苦挣扎。他感同身受了女娲对人类的爱,知道她希望自己的子民拥抱自由,而非依附于神族的苟且屈辱。她本就是个反抗命运的神,她的子民亦然。
所以,您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吗。
“我……擅自下凡,为人之神。纵然力竭身亡,却于人界留下后裔,生生世世卫护苍生……曾反抗所谓天道,不料己身与后人却永囿于命运……外来之人,须知逆天行事,必有代价啊。”
“凡事都有代价,但我不会因为惧怕代价就停滞不前。若今天我救了一条不该救的命,来日就要用我的命去还,我也绝不犹豫。”
不得不承认,与仙剑里的上古大神探讨哲学和理想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好事,但他此刻不想在这种话题上耽搁时间。“女娲娘娘,我想您已经获悉我的来由了。您是人之神,但据我了解您与神农大神遗留下来的魔族并未有何仇怨。水灵珠放在神降密境只会继续不见天日下去,但可为夜叉国降下甘霖,救百万魔族之性命。”
“外来之人,既已通过考验,水灵珠但取无妨。但……世间因果环环相扣,汝却游离于天道之外,命轨如何、代价如何,吾难以堪破。”
“哈哈,没关系。您愿意赐珠在下已经感激不尽。等到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然会离开这个世界,从此再不影响天道运转。”
“愚不可及,却也可歌可泣。生来弱小,却有无限潜能。原来,我从未看错过人类……望汝,得偿所愿。”
此时的神降密境。
女娲的灵力笼罩整片祭坛,瞬间将所有瘴毒挤到神殿之外。毒抗最高的结萝、厉岩和姜承三人最先缓过来,结萝专心查看厉岩伤势,姜承当然第一时间冲到了欧阳靖身边。他小心翼翼抱起还在昏迷的人,却怎样呼唤他的名字也不见转醒。
他感到心脏狂跳,手脚发凉,从未有过的慌张焦虑瞬间将他吞没。情急之下只好选择运起全身功力凝聚于掌心,摁住欧阳靖胸口心脏处,以近乎耗干自己的方式为其输送功力。也不管魔族力量会否与人冲突,姜承心中只想救人,生怕晚了一秒便再也无可挽回。
“……”厉岩默默看着姜承疯狂的模样,轻描淡写了一句:“何必为了一个人类这么拼命。”
“他是我的——!”
深埋心底、难以言说的词语戛然而止。
“…………兄弟。”
欧阳靖尚在昏迷中与女娲谈天说地,但也能感受到体内气息变化。实话说,姜承的蚩尤之力他再熟悉不过,毕竟也算是相处了这样久。……可这横冲直撞的魔气是怎么回事?他简直想骂人,就好像一个长身体阶段的小孩需要的营养明明是蔬果、碳水,但人傻钱多的家长直接喂了人参灵芝冬虫夏草一样离谱!简而言之,这种至纯的魔气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分,堪称“补过头”了……
他突兀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女娲像的脚边,一只手搭在神像的膝上,另一只手伸向前方。不知是否是错觉,本该是冰冷石块铸就的神像的皮肤触摸起来竟然是活人般的温暖。
女娲灵力治愈了三皇神力造成的伤害,龙溟也慢慢苏醒,但骨蛇的毒尚残留于体内,令他依旧痛苦不堪。他被凌波搀扶着站起来,也向着欧阳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欧阳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毕竟神降密境的瘴毒难闻得很,想来自己的某位极不注重个人卫生的舍友一个月没洗的内裤在这毒雾面前都要甘拜下风。接着他就被空气中浓度极高的水蒸气呛了个结实,呛得他一下子弹坐起来,扶着姜承就是一顿咳嗽。
“好些了吗?”
“嗯……”欧阳靖盯着姜承的眼睛,突然感觉鼻孔一热,两条鼻血流了下来……
“呃,这个,意外!哈哈,意外……”他尴尬地用袖口囫囵抹掉鼻血,“那什么……这的空气怎么突然这么湿润?”
姜承摇摇头:“不知。但若非此处空气忽然变化,我们多半早已葬身毒雾了。”
“湿润啊,湿润……难道说?”他想起幻境中女娲许诺自己的水灵珠来,果然,这件曾让龙溟葬送性命都没能获得的珍宝此刻安静躺在自己的掌心,对外不断散发灵力,应该就是水灵珠净化了殿内空气,才让众人没有继续暴露在毒环境中。
“小公子?”
凌波架着龙溟慢慢走来。她印象里欧阳靖应该是受了重伤,她正要赶来治疗,没想到对方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了。“你……你的伤?”
“早就没事了凌波姐姐,”欧阳靖说着将掌心深蓝色的珠子递了出去,一直送到龙溟面前。“看,水灵珠!我们拿到了!”
他的激动溢于言表,龙溟的激动深藏于心。但此刻望着欧阳靖掌心那颗比自己性命还宝贵的水灵珠,蓝色波纹在周遭呈脉搏般律动,龙溟面上再也挂不住了。
“真的是水灵珠?!……吾族幸矣,吾族幸矣…………”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几乎不可置信。自从孤军深入神降密境、没有后援,更没有退路,当骨蛇的攻击直指自己背后的神农鼎时,他便隐约猜到了自己的死亡。而欧阳靖和凌波竟然能带领所有人赶来营救自己、甚至为此差点全军覆没已是出乎龙溟意料之外。
他必须承认,饶是已将死生置之度外的自己,在意识到有人“来救他”这一点时,心中还是不免重燃希望。所以他也愿意奋力一搏,哪怕仅在此刻,单方面、自顾自地与这些曾一同并肩作战过的众人冰释前嫌,将自己从不离手的十字妖槊给了欧阳靖,连同他身上最昂贵之物——信任,一并给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同样信任他的少年。
可惜骨蛇太过强大,龙溟不得不绝望地再次体验到这一点。毕竟欧阳靖摇来的人只在数量上说得过去,但论起战斗力来恐怕加起来都比不过龙溟,何况姜承的蚩尤血脉尚未觉醒。这次怕不是要拉所有人陪葬了——一向自诩作恶多端的夜叉之王,他尘封已久的良心忽然隐隐作痛,觉得挺对不起这群偶遇的伙伴,尤其是……他。可能这便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所以不得不说,这把玩的属实太极限了。
极限到连龙溟这种人物都为之绝望的境况,欧阳靖却硬生生盘活了。
龙溟此刻的心情实在微妙,就好像自己费了一番心血算计了别人一通,最后发现那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在自己不慎翻车的时候伸出援手……理性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可隐隐作痛的良心又让他觉得这么想是不是太缺德了啊?
龙溟捧着珠子在一旁默默破防,欧阳靖也不打算打扰他,转头关照姜承的情况。
中的瘴毒应该是不会再加深了,不过方才爆炸冲击造成的内伤竟然很快便恢复得差不多,虽说水灵珠可能多少带点治疗效果,但欧阳靖还是再次感叹蚩尤血脉的自我修复能力。
“你怎么样?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姜承反过来问他。
欧阳靖一脸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叫你唠叨死了!你再纠结下去,没病也看出个病来了。”
“……噗。”明明是毫不留情的吐槽,姜承却被逗笑了。“好啊,见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并无大碍。”说罢他忽然圈起两根手指凑近欧阳靖脑门,趁他未反应过来时狠狠弹了一下,直接就是一个大红包,疼得他嗷嗷叫。
“现在知道疼了,刚才莽莽撞撞冲上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叫唤?”
“……贫嘴!那种情况换了是你,你难道会退缩?”
姜承无奈地摇头,其实欧阳靖会怎样顶嘴他都心知肚明,换作他人他是绝对不会将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说出口的。不过每每当对象变成了欧阳靖,他总是不自觉想多说几遍“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