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熹,秋霜凝结在宫殿檐角,尚未被初阳融化。逯染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的官服。玄黑色的劲装,肩佩银色云纹护膊,腰束嵌玉革带,胸前缀有一枚代表品阶与职务的银质猛兽徽章,更衬得她身姿挺拔,面容冷肃。
任命文书昨日已由吏部送达张府,今日便是她正式走马上任的日子。
侍卫亲军司的衙署设在皇城靠近西侧的一片区域,不同于前朝官员办公的府衙,也异于后宫的精致奢华,这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兵营,处处透着森严与铁血的气息。高大的辕门,持戟肃立的卫兵,宽阔的演武场上隐约传来的操练呼喝声,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与金属的味道。
逯染在一名内侍的引领下,踏入了这座即将成为她未来一段时间内主要战场的衙署。她步伐稳健,目不斜视,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这里的每一处布局,每一个士兵的神情,都可能是未来需要利用或需要提防的细节。
衙署内的官员和卫兵们显然早已得知新任副都指挥使今日到任的消息。见到逯染出现,许多人都投来了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目光。一个如此年轻,且是凭借裙带关系和一次边境战功便骤然空降到如此高位的人,很难不引起议论和质疑,甚至敌意。尤其是昨日她面圣即获此职的消息传开后,不知多少人心中不忿,特别是那些被她挤掉了机会的、由太尉和御史大夫举荐的人选及其背后的势力。
衙署正堂,都指挥使王楷早已等候在此。王楷年近五旬,面容方正,颌下留着短须,神情严肃,眼中带着一丝军人的刻板和不易接近。他是李劼潜邸时的旧人,忠诚毋庸置疑,但也因此养成了只唯上命是从、不善变通的性子。
“末将王楷,见过张副都指挥。”王楷对着逯染略一拱手,算是行了礼,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热情。
“王都指挥客气了。”逯染亦拱手回礼,声音冷淡,“日后还需王都指挥多多提点。”
一番简短而公式化的寒暄后,王楷便领着逯染熟悉衙署各处,并介绍了主要的下属官员。正如张濡晗所言,几位主要的指挥使、都虞候神色各异。
东营指挥使李彦,三十出头,身材高壮,脸上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他是太尉戚叡的外甥,见到逯染时,眼神中的轻视几乎毫不掩饰,只是碍于场合草草行了个礼。
西营指挥使周放,则显得圆滑许多,脸上堆着笑,言语间颇为恭敬,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他与皇后冯家沾亲。
北营都虞候赵启平,看起来最为普通,态度也最为谦卑,但眼神滴溜溜转,一看便是精于算计、见风使舵之人。
逯染将这些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这侍卫亲军司,果然是个藏龙卧虎、派系林立之地。她这个新来的副都指挥,想要站稳脚跟,绝非易事。
简单的介绍之后,王楷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将她领到了副都指挥使的公廨,便自行离去,并未多做交流。这态度,既不算刁难,但也绝谈不上热络,更像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逯染并不在意。她打量着这间宽敞却略显空旷的公廨,除了桌椅、卷宗柜,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她走到桌案后坐下,开始翻阅桌上堆积的一些日常文书和卷宗,主要是关于京城防务、宫廷宿卫、禁军操练等事务。
她需要尽快熟悉业务,掌握信息,这是立足的根本。
然而,她安稳查阅卷宗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名亲兵前来禀报:“启禀副都指挥,东营李指挥使求见。”
逯染放下手中的卷宗,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么快就来了吗?她倒要看看,这位太尉的外甥想玩什么把戏。
“让他进来。”
很快,身材高壮的李彦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那股子傲慢劲儿,只是对着逯染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张副都指挥。”
“李指挥有何事?”逯染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李彦似乎对她这种略显随意的态度有些不满,眉头微皱,但还是说道:“末将是来向副都指挥汇报东营昨日的巡防记录和今日的值守安排。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按照规矩,这些文书都需先经过王都指挥审阅批复后,才能送呈副都指挥。末将方才去寻王都指挥,他老人家恰巧去了兵部议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所以,这文书……”
他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不是我不给你,是规矩如此,都指挥不在,我也没办法。
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手段,看起来只是用规矩来搪塞,实则是给她这个新上司一个下马威。若是寻常新官,怕是只能无奈让他先回去,等都指挥回来再说,如此一来,威信便在无形中被打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