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平的“投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并未在逯染的心中激起太大的波澜,却也让这潭本就暗流涌动的禁军浑水,增添了几分难以预测的变数。
逯染深知,像赵启平这样的官场老油条,趋炎附势是本能,忠诚二字轻如鸿毛。他今日能向自己示好,明日便可能因为形势变化而倒戈相向。
因此,对于赵启平提供的那些“内幕消息”和“人际关系网”,她只是姑且听之,作为印证自己判断和了解对手的参考,却绝不会将其视为决策的依据,更不会轻易将信任托付于他。
然而,赵启平的出现,也确实为逯染打开了一个了解侍卫亲军司内部更多龌龊与矛盾的窗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位北营都虞候表现得异常“忠心耿耿”,时常会寻些由头来向逯染汇报工作,言语间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些关于其他营指挥使的“小道消息”,或是某位上官的“特殊癖好”,甚至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营私舞弊”传闻。他显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新主子展现自己的“价值”和作为眼线的能力。
逯染对此心知肚明,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偶尔用一两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加以引导或追问,既满足了赵启平的表现欲,也从中筛选出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比如,她了解到西营指挥使周放虽然看似圆滑,实则贪财好色,手脚并不干净,与宫外一些商贾往来密切;而东营指挥使李彦,在受挫之后,虽然表面沉寂,私下里却与太尉府的联系更加频繁,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这些信息,如同拼图的碎片,逐渐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更为清晰的权力角力图。她将这些碎片一一记下,暂时按捺不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与此同时,她并未放松对自身班底的构建。通过之前的观察和初步试探,她将目光锁定在了几个重点人物身上。
南营的百户沈默,武艺高强,性格坚毅,虽因顶撞上司而被打压,但在几次逯染交办的棘手任务中,都展现出了出色的执行力和应变能力。北营的队正周铁,箭术精湛,心思缜密,做事踏实可靠,在一次夜间巡逻中,敏锐地发现了一处可能被忽略的防务漏洞,并及时上报,得到了逯染的公开表扬。
对于这些人,逯染开始给予更多的信任和权限。她会绕过他们原本的上司,直接将一些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负责,并给予他们调动部分资源的权力。这种越级提拔和信任,在等级森严的禁军中是极其罕见的,自然也引来了不少议论和嫉妒。但对于沈默、周铁这些长期处于底层、渴望证明自己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知遇之恩,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上司与众不同的魄力与决心,内心的天平开始真正向她倾斜。
除了内部的整顿与拉拢,逯染也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对宫城防务的实际掌控中。她几乎是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标准,重新审视和调整着皇宫内外的每一处岗哨设置、巡逻路线和应急预案。她常常不打招呼,在深夜或凌晨时分,亲自带队突击检查各处要地的守卫情况。
深秋的夜晚,寒意刺骨。冰冷的月光洒在巍峨的宫墙和连绵的殿宇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让这座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皇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而神秘。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队身着黑色劲装、腰佩横刀的豹韬卫,在逯染的带领下,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空旷的宫道上。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皇城西北角的一处重要库房——承明库。这里储存着大量宫廷仪仗、祭祀用品以及部分珍贵器物,是宫禁防御的重点区域之一。按照规定,此处夜间应有双岗十二人值守,内外巡逻队每隔一个时辰交接一次。
然而,当逯染一行悄然抵达承明库外围的一处隐蔽角落时,她敏锐的目光却捕捉到了一丝异常。负责外围警戒的两名哨兵,本应时刻保持警惕,此刻却背靠着墙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手中的长戟也斜靠在一旁。
逯染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她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对身后的亲兵队长打了个手势。那名同样是她从张府带来的、名为“苍狼”的精悍汉子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两名身手最矫健的卫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几乎是在瞬间,那两名还在梦周公的哨兵便被捂住了嘴巴,缴了兵器,如同提小鸡般被拖到了逯染面前。直到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他们才猛然惊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
“姓名,所属,为何当值期间擅离职守,懈怠瞌睡?”逯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让那两名哨兵几乎要瘫软在地。
“饶……饶命啊大人!”其中一人颤抖着声音求饶,“小……小人是西营的王五……他是李四……我们……我们只是……只是太困了,一时没忍住……”
“太困了?”逯染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冰棱刮过,“承明库重地,干系重大,尔等身为禁军,肩负守卫之责,竟敢如此玩忽职守!若是此刻有刺客潜入,或是贼人纵火,你二人担待得起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让那两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来人!”逯染厉声喝道,“将此二人拿下!按军法,当值睡岗,杖责八十!通报其所属西营指挥使周放,责令其严加管教!若再有此类事件发生,本官定当严惩不贷!”
“是!”苍狼等人立刻将两人捆绑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口令声。一队由十余人组成的巡逻队正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一名队正。
那队正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连忙加快脚步赶了过来,见到被捆绑的两名哨兵和一身肃杀之气的张濡晟,顿时脸色一变,连忙单膝跪地:“末将西营巡逻队队正孙勇,参见副都指挥大人!不知此处……”
“孙队正来得正好。”逯染的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他和他身后的队员,“你的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当值睡岗,你这巡逻队是如何巡查的?还是说,你们早已习以为常,沆瀣一气了?”
那队正孙勇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辩解道:“大人明鉴!末将绝无此意!定是……定是这两个刁卒懒惰成性!末将巡查确有疏漏,请大人责罚!”
逯染冷冷地看着他,并未立刻说话。她在名册上看过这个孙勇的资料,此人能力平平,但似乎与周放有些远亲关系,平日里颇受照顾。今夜之事,未必没有周放失于管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