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金风送爽。本应是天高云淡、层林尽染的宜人时节,京城的空气中却悄然弥漫开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与喧嚣。这份躁动,源于一个令朝野上下都颇为关注的消息——那位离京游玩了数月之久的衍月长公主李弋溶,今日銮驾回京。
朱雀大街两侧,再次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其热闹程度,竟丝毫不亚于数月前张家父子凯旋归来之景。只是,这一次围观人群的眼神中,除了好奇与惊叹,似乎更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
衍月公主李弋溶,当今陛下的嫡亲胞妹,身份之尊贵自不必言。更兼其容貌艳丽,性情……却素以乖张狠戾、随心所欲而闻名。坊间关于她的传闻,大多与奢靡、跋扈、甚至草菅人命相关,虽碍于皇家威严无人敢公开议论,但私下里的风评,可谓是毁誉参半,敬畏多于爱戴。
此刻,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皇家仪仗乐声,宣告着公主銮驾的临近。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位传说中长公主的真容。
只见一队身着明亮铠甲、手持金瓜钺斧的皇家卫队开道,旌旗招展,气派非凡。其后,便是数十名身着华美宫装、手捧香炉宝扇的宫女内侍,簇拥着一辆极其奢华、由八匹神骏白马拉着的巨大凤辇。凤辇通体由名贵紫檀木打造,四周镶嵌着宝石美玉,车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顶盖垂下层层叠叠的明黄色流苏和珠帘,将车内之人的身影遮挡得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神秘与高贵。
如此铺张的排场,即便是当朝皇后出行,恐怕也不过如此。这无疑再次彰显了衍月公主在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以及她本人那毫不掩饰的张扬个性。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啧啧,不愧是衍月公主,这排场……”
“听闻公主此次去东海郡,是奉旨散心?我看这散心散得,比在京城里还自在呢!”
“小声点!你想掉脑袋不成?公主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议论声中,凤辇缓缓驶过。透过那晃动的珠帘缝隙,偶尔能瞥见车内端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穿着一身极为艳丽夺目的赤红色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虽然看不真切面容,但那份迫人的艳光和无形的威压,却已然让人生畏。
而紧随凤辇之后的,除了大批护卫和随从外,还有几辆不起眼的、拉着厚重帘幕的马车,不知里面装载的是何物,亦或是……何人?
逯染并未出现在迎接的行列中。她的职责是拱卫宫城,而非迎奉皇亲。但关于衍月公主回京的消息,以及这声势浩大的仪仗,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她的耳中。
此刻,她正站在侍卫亲军司衙署内一处不起眼的箭楼之上,透过狭窄的射击孔,冷冷地注视着远处朱雀大街上那逐渐远去的华丽仪仗。
衍月公主……李弋溶……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每一次在心中念及,都会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刻骨的憎恨。
正是这个女人,当年与贵妃联手,设计陷害了她和长孙洺漾!正是这个女人,对自己那份病态的占有欲得不到满足后,便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甚至可能在那场酷刑中,扮演了极其残忍的角色!
如今,这个煞星,竟然回来了!而且恰恰是在周放事败、钱三失踪的这个敏感时刻!
这绝非巧合!
逯染几乎可以肯定,衍月公主的回京,绝非简单的“游玩归来”,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她很可能是得知了东海郡那边的变故,意识到京城这边的棋子周放和钱三出了问题,所以才匆匆赶回,想要亲自掌控局面,或者……弥补过失,甚至……倒打一耙!
一想到衍月公主那狠辣无情的手段和深不可测的心机,逯染便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这个女人的回归,无疑为本就复杂的京城局势,又增添了一个巨大的变数和威胁。
她必须尽快查清衍月公主的真实意图!她与周放、钱三之间勾结的证据,也必须尽快找到!否则,一旦让衍月公主站稳脚跟,甚至反过来利用某些手段将矛头指向自己或张家,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人,”苍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箭楼之下,低声禀报道,“公主的銮驾已经入宫,直接去了陛下所在的紫宸殿。”
直接去见皇帝?逯染眉头微蹙。看来衍月公主深谙先发制人之道,一回京便立刻去向皇帝“汇报”或“哭诉”,试图抢占先机。
“沈默那边,可有动静?”逯染沉声问道。
“回大人,”苍狼答道,“沈百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以‘协理西营公务’的名义,开始清查西营近半年的所有账目和人员调动记录。虽然周放平日里做得颇为隐秘,但沈百户心思缜密,已经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款项往来和人事任免,似乎都与……东海郡方向有些关联。只是,还缺乏直接的证据将这些与周放本人或衍月公主联系起来。”
逯染点了点头。沈默的进展在意料之中。周放这条线,虽然被斩断了与钱三的直接联系,但其过往留下的痕迹,不可能完全抹去。只要耐心深挖,总能找到突破口。
“让沈默继续查下去,不必急于求成,但务必做得隐秘。”逯染吩咐道,“同时,盯紧西营内部所有与周放关系密切之人,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或者……被灭口。”
“是!”
“还有,”逯染的目光再次投向皇宫深处,“衍月公主回宫后,必然会有所动作。让张濡晗那边也多加留意,尤其是衍月公主与宫中哪些人接触,说了些什么。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属下明白。”
安排完这些,逯染并未立刻离开箭楼。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红墙黄瓦、气势恢宏的皇宫,眼神幽深如古井。
衍月公主的回京,像是在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波澜。她能感觉到,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她,必须在这场风暴中,不仅要保护好自己,更要抓住机会,将敌人一网打尽!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张府的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逯染并未如往常般处理公务或是练武,而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手中摩挲着一块温润的、刻着奇特花纹的暖玉。这是她母亲云鸾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能证明她真实身份的信物之一。每当心绪不宁或面临重大抉择时,她总会下意识地拿出这块暖玉,感受着那份源自血脉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衍月公主的回京,以及长孙洺漾那暧昧不明的态度,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敌人潜伏在暗处,身份暴露的风险如影随形,她迫切需要增强自己的实力,寻找更可靠的盟友。
沈默虽然可用,但毕竟根基尚浅,且身处禁军系统之内,很多事情不便出面。张濡晗虽在宫中策应,但后宫争斗复杂,自身亦是步步惊心,能提供的帮助有限。父亲张锦虽然手握兵权,但在朝堂之上亦是掣肘颇多,且他们的目标并非完全一致,逯染担心走到某步棋时张锦也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需要一股更直接、更隐秘、也更忠诚的力量。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苍狼低沉的声音:“大人,有客来访。”
客人?这么晚了,会是谁?逯染眉头微蹙,将暖玉收入袖中,沉声道:“请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却让逯染微微有些意外。
来者并非她预想中的任何一位朝臣或军中同僚,而是一个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癯、气质温和儒雅的中年文士。此人逯染认得,乃是当今长沙王李勉府上的一位幕僚,姓徐,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但在京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却颇有贤名。
长沙王李勉,文宗第九子,当今皇帝李劼的弟弟。此人素有贤名,性格温和,不喜争斗,在当年残酷的夺嫡之争中置身事外,并在李劼登基后主动请求前往封地长沙,远离了京城的权力中心。但逯染从父亲张锦那里得知,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王爷,实则极有城府和远见,与被李劼迫害的逯家、云家等旧臣势力,私下里一直保持着某种微妙的联系。逯铎将军生前,甚至与这位长沙王引为知己。
而这位徐幕僚,据说便是长沙王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负责处理王府在京城的一些隐秘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