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慕颜眉头紧锁,眼前这出戏码看得他一头雾水。那侍卫跪伏在地痛哭流涕的模样,活像是见了死去多年的旧主还魂。
“来~”洛温颜伸手去扶那人臂膀,语气熟稔得像在唤自家旧仆,“起来。”
“小姐,”侍卫却挣开她的手,重重叩首,“属下有罪...对不起,”沙哑的哽咽混着额头撞击青石的闷响,此刻格外刺耳。
小姐?胡慕颜更糊涂了,他从未听过有人唤洛温颜这个称呼,即便是落云宫,也只是称呼一句四小姐。
胡慕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自诩对洛温颜的过往了如指掌,可眼前这人?却在他记忆里寻不到半点踪迹。
最古怪的是钟离容。
这位天机阁主像尊泥塑木雕般立在廊下阴影里,连衣袂都不曾主动晃动半分。
“不言,”洛温颜无奈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对不起我什么?你何错之有?”然后强行拉着人起来,“起来说话。”
“她容貌气度都改的没有昔日模样,”钟离容突然冷笑,“你上来就认主,知道认的是人是鬼吗?”
“你!”胡慕颜勃然大怒,剑穗无风自动。管他什么天机阁主,这般阴阳怪气——
洛温颜一把扣住他手腕,目光仍落在不言身上:“这些年...他对你如何?”
“呵!如何?”钟离容广袖一甩,“膘肥体壮,脑子不甚清醒!”他转身时玉佩撞出清脆声响,“愣着做什么,让她在这里站着,听你诉说衷肠?”
“小姐快请”,不言慌忙用袖子抹脸,恭敬地侧身让洛温颜过。
洛温颜望着钟离容的背影,忽然轻笑:“钟离阁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回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檐角被风拨弄的铜铃,叮叮当当。
胡慕颜趁着转弯的空档,一把拽住洛温颜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这人究竟什么来路?天机阁的人为何唤你‘小姐’?你们——”
“说来话长。”洛温颜轻轻拂开他的手。
胡慕颜突然发现不对劲——明明踏入的是二层,转眼竟已站在三层回廊。他猛地扣住洛温颜手腕:“这楼有古怪!”
“放心,”洛温颜道,“天机楼外有五层,实际七层,”洛温颜只好任由他抓着,“走惯了就好了。”
“七层”?胡慕颜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捂住嘴。前方钟离容的背影似乎顿了顿。
江湖皆知天机阁五层之数,这多出的两层必是绝密。如今竟毫不避讳地让他这个外人知晓...胡慕颜心头一震——这不是对他的信任,而是对洛温颜毫无保留。
洛温颜与天机阁也如此熟悉吗?怎么自己的调查中也没有发现这一点?洛温颜是跟任何地方都很熟悉吗?他暗自思忖起来。
“不言,你带他在这里等着。”
“是。”
“哎?我——”
胡慕颜刚要抗议,对上洛温颜沉静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盯着两人拾级而上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螺旋状的木梯尽头。
“公子不必忧心。”不言垂手而立,“小姐和阁主只是去祭拜我家公子,片刻即回。”
“你家公子?”胡慕颜满脸问号,一把扳过他肩膀,“你家公子又是谁?跟她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唤她小姐?”
不言这才惊觉失言,顿时像蚌壳般紧紧闭了嘴。任凭胡慕颜如何追问,只余一室寂静。直到楼梯再度传来脚步声,胡慕颜才不甘地瞪了不言一眼。
三楼的茶室早已备好,紫檀案几上茶具齐整,氤氲着淡淡檀香。待三人落座后,青衣婢女无声地退了出去。
钟离容素手执壶,沸水冲开茶叶的瞬间,胡慕颜瞳孔微缩——竟是云山雾。
洛温颜最爱的茶。
这茶生于绝壁,四年方得一采,名贵且难以采摘,他目前只知清辉阁会常年备着。而天机阁不仅也常备,还由阁主亲自烹煮...
“经年不见,”钟离容将茶盏推到洛温颜面前,“你倒与这等毛头小子厮混一处,眼光愈发不堪了。”
“不会说话可以免开尊口,”洛温颜接过茶盏,雾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不必介绍胡慕颜——既然带他来了,钟离容自然明白其中分量。
“我来问天机阁讨个东西,高凛当年与之对决过且尚在人世的名册。”洛温颜轻啜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漫开。
“不言,去取。”
胡慕颜一口茶呛在喉间。天机阁的重磅情报,江湖上多少人倾家荡产或许都求不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
就、就这么简单?
洛温颜的口气哪里像是求人办事,根本就是明要般下令吩咐,甚至连个客套话都懒得给。
他偷眼打量二人。钟离容正垂眸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洛温颜则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眸光收回时,两人只是气定神闲的各自品茶。
恍惚间,胡慕颜好像突然看到了多年前的洛温颜——那时的她或许就是这样,与一众江湖豪杰于高山之巅或溪流之岸,或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或谈笑间定下江湖风云,或沉着冷静出谋划策,又或只是煮茶论剑于这样的春日中相谈甚欢。
茶案上,一片海棠花瓣无声飘落。
“这人啊,还真是奇怪!” 钟离容斜睨了胡慕颜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胡慕颜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事,不由得屏息凝神,谁知他竟就此打住,只余一声轻叹在空气中飘散。
“人在为着自己利益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奇怪了,”洛温颜并未抬头,“善恶自有分辨,他的结果不应该在天机阁。如今想知道这个身份的都知道了,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胡慕颜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地转向神色淡然的洛温颜。
钟离容见状,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话却是冲着洛温颜去的:“你倒是会挑人,带了这么个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