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叶启泽命悬一线的心。
丹红的指尖只要稍稍向下倾斜,这块玉佩便会轰然落地,砸个稀巴烂。
可她到底没有松手。
手一抬,玉佩便被系带勾着落到丹红的掌中。
此刻二人间距离不过一臂。
见丹红收回玉佩的叶启泽正松一口气,余光忽然扫见贴近自己的面颊。
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眉尾。
悬在腕下的玉佩伴随丹红的动作轻轻撞着他的下颌。
丹红凑近了他,专注地看着他,口中轻轻念诵:“我爱阿难眼……”
指尖扫过眼角后慢慢下滑。
“爱阿难鼻……”
在鼻梁上轻蹭。
“爱阿难口……”
从唇珠上揉过。
“爱阿难耳……”
指节刮过通红的耳垂。
“爱阿难声……”
缠着玉佩的系带压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唰”一声,玉佩顺着叶启泽的领口滑下去,被腰间革带一拦,卡在腹部。
丹红轻笑道:“爱阿难行步。”
是《佛说摩登女经》中摩登女的剖白。
玉佩落下去的时候,叶启泽才骤然回神,可这时它已经掉到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这样重礼的人,绝不可能当着丹红的面宽衣取玉。
丹红已经施然收手,站立一旁,轻声道:“然,眼中泪、鼻中涕、口中唾、耳中垢,皆为不净。”
她看向叶启泽,微笑着说:“爱欲本不净。”
可丹红心里正“啧啧”笑道:真是好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啊,自己这可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启泽好读书。
除了考取功名的正经,他平日里消遣的读物便是释道的典籍。
过去丹红投其所好,常常懂装不懂,拿着书去寻他讲经。
实则《佛说摩登女经》她早就在夫人的书房里看过。
方夫人并不介意院中的侍女多读些书。
大多数愿意读书的,都对传奇话本、山水游记感兴趣,偏丹红爱看佶屈聱牙的高谈阔论。
面对旁人的好奇,她也只是笑笑。
唯丹红一人知道,她这是冲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去的。
不过《佛说摩登女经》一篇,确实叫丹红读得憋屈。
她读完通篇,只觉得这位佛着实恶心人。
把人恶心到断情绝爱后,便说对方得阿罗汉道,分明是前世五百世的夫妻,五百世“相敬相重相贪相爱”,却被他横插一道,成了两个跟着他修行的“如兄如弟”。
这算什么道理?
她心里有气,便拿着经文去“考”叶启泽。
叶启泽说:“世尊原是证爱欲之不净。”
说着,他还拿出《楞严经》为丹红讲解,听得丹红更是昏昏欲睡。
后来丹红自个儿想通了。
摩登女拿她的爱欲,换得证阿罗汉道,对于他们那些一脑门修行的人而言,也算得偿所愿。
于是在丹红看来,这也是一种交易。
反正交易嘛,只看买卖者自己看值不值。
丹红方知自己不过是红尘一俗人,生来欲念满怀,吃不得斋、念不得佛。
但这不妨碍她今日将“爱欲不净”一词奉还给叶启泽。
叶启泽却按着自己的心口,凝视着丹红:“我心却明净,发心所见,以心目观爱乐,皆由卿起。”
丹红偏开视线,似不堪承受这样诚挚的目光。
不过她这时候实际上正分神想着:我就说自己没什么悟性。
丹红可不想继续和他讨论心不心的。
“既然明净,就别徒惹尘埃了。”她转过身,又稍稍偏头,似留恋般道,“叶公子请回吧。”
叶启泽终不再纠缠。
他向魏紫借了一间房,取出卡在腰带间的玉佩,又向店中众人施礼告别。
临走前,他悄然将玉佩放在柜台上。
丹红瞥见了,但默不作声。
待叶启泽走后,魏紫终于按捺不住那股兴奋劲儿。
“丹红姐回来晚了,这都快入夏。”她兴冲冲地说,“你是没瞧见,叶公子高中状元,夸官三日,好不得意潇洒。许多名门贵女当街招袖,他都视若无睹。”
“听说是授了什么叫修撰的官职,在国史院写书来着。”
魏紫是真心高兴,只觉得他们能再续前缘。